斩仙台上何人?灵台方寸关门弟子 第88章

作者:小蟑螂七岁了

  “他们自己尚在水火之中,求的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不是与他们一道受穷的叫花子!人穷则志短,佛穷,则法不灵。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为师再问你,咱们在这东土,无根无基,要如何叫百姓信服?是靠咱们这两张嘴,去挨家挨户地说教吗?”

  “还是靠咱们这身破旧的皂衣,去显什么苦行?那都没用。东土之人,信的是道门玄宗,敬的是天师仙长。咱们这套,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蛮夷小道,上不得台面。”

  年轻法师怔在原地。

  只听老法师继续说道:“反之,若是在这朝歌城南,凭空起一座宝殿,殿宇巍峨,佛光灿烂。里头的佛像,是以真金塑身,宝玉嵌眼。这过往的行人见了,心中会作何感想?”

  “他们不会去想这钱财从何而来,只会想,这是何方的神圣,竟有这般的大气力,这般的大福缘!”

  “到那时,咱们再对外言说,此殿非我二人之力,乃是佛法感召,令那张主簿幡然悔悟,散尽家财,为求赎罪而建。你听听,这故事说出去,又是何等光景?”

  “如此一来,钱,是张主簿出的;罪,是他过去犯下的,如今正拿钱来消。而咱们呢?不沾分毫铜臭,只得了一座弘法的道场,还得了个法力无边、能度化恶人的清誉。”

  “最要紧的是,这满城的百姓,见了这金灿灿的庙宇,才会打心底里生出敬畏,才会信我西方之法,真有那无边的大神通。他们信了,才会来拜。他们来拜了,我教的根,才算是在这东土,真真正正地扎下了。”

  “至于咱们自己,”老法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皂衣,“身穿皂衣,口食粗茶,日夜苦修。那些金银,一分一毫,都未曾入咱们的私囊,全都用在了供奉我佛,庄严道场之上。”

  “他们见我等苦修,便信我等之德。见我教庙宇辉煌,便信我教之能。德能兼备,这弘法大事,方能成矣。”

  老法师站起身,走到徒弟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痴儿,你要记住。众生愚昧,信的不是虚无缥缈的道理,是亲眼可见的神迹,是实实在在的气派。”

  年轻法师呆呆地坐在原地,只觉得师父这一番话,太过高深。

  他心中百感交集,终是站起身来,对着老法师,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弟子......受教了。”

第126章 泥塑的神像(第四更)

  三生镜上,那老僧言犹在耳。

  众仙官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神情,真是难以描摹。

  有那年轻的仙吏,修行尚浅,定力不足,已是用袖子捂住了嘴,双肩不住地抖动,想是忍得极为辛苦。

  便是些有年纪、有城府的上仙,也是眼角眉梢都挂着压不住的笑意,一个个将头扭向别处,去看那远方的云海。

  这实在是怨不得他们。

  大家伙儿原是真心实意地想给佛门留些体面。

  可这桩事,又如何能忍得住?

  更何况,这镜子,是燃灯古佛自己催动的;这因果,是他自己非要一探究竟的。

  如今照出这般景象来,锣鼓点子都敲到这了,总不能不许看客笑出声来。

  终于,也不知是谁,先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咳嗽,霎时间,那压抑着的气氛便炸开了。

  窃窃的私语从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

  “咳,原来......原来这西方教法东传,竟还有这般曲折的内情。那位老师父,当真是深谙度化二字的精髓。”一位文官打扮的仙人,对着身旁的同僚,开玩笑道。

  他身旁那人亦是抚着胡须,一本正经地点头:“正是,正是。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立万世之基业,这头一步的根基,自然是要打得金光灿烂,叫人一望便心生敬畏。此中道理,发人深省,发人深省啊。”

  另一处,两个相熟的星君也在交头接耳。

  “老哥,你听见了么?人穷则志短,佛穷,则法不灵。嘿,这话可真是......闻所未闻。我修道千年,头一回听说这法力灵不灵,还与庙宇修得是金顶还是茅草顶有关联。”

  “贤弟,这你便不懂了。此乃方便法门。你想,众生愚昧,若无这金身宝殿的震撼,他们又怎知佛法无边?那位老师父,是真正将人心给揣摩透了。”

  这话说着,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见了那藏不住的戏谑。

  老好人太白金星眼见这局面愈发不可收拾,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别因为这事今天在天庭佛道两家真打起来!

  他手持拂尘,干咳了两声,小声开口道。

  “诸位,诸位。上古之时,教化未开,传法艰难,行些变通之法,亦是情理之中嘛。如今时移世易,早已不同往日。”

  众仙都愿意卖老太白一个面子,一时间,再无人言语。

  但太白金星此话虽解了眼前的僵局,可那斩仙台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如何也压不住。

  此刻虽无人再高声言语,可那彼此交换的眼色,那嘴角眉梢藏不住的弧度,比说出话来,还要更刮人脸面。

  佛门众人,上至菩萨,下至罗汉,一个个面皮发烫,如坐针毡。

  便是那先前动了真怒的净念,此刻也低垂着头,晓得这桩事,是无论如何也辩不回来了。

  大家心里都明白,那镜中老僧所言,句句都是实在话,是开山辟土,传法立教的不二法门。

  若换了自家处在那般境地,只怕手段还要更圆滑,心思还要更缜密。

  可这话,是只能做,不能说的!

  更何况是被这三生镜赤裸裸地照出来,当着这满天道门仙家的面!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老僧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千百年后,自己与徒儿在密室中的一番机锋,会成了这三界公审大会上的笑谈。

  最难捱的,莫过于莲台上的燃灯古佛。

  他方才为了给佛门张目,是如何夸赞那二位前辈视金钱如粪土,心怀三界苍生的?

  这镜子便转出个佛穷则法不灵来。

  一秒打脸啊!

  心念电转,他面上却已恢复了平静。

  太白金星既已递了梯子,他便不能不接着。

  若再任由这场面僵持下去,佛门的脸面,才真是要丢个干净了。

  他长长地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金星所言,不为无理。”

  “上古洪荒,教化未明,人心诡谲,大道难行。我佛门大法,初入东土,无根无基,便如一叶飘萍,风雨飘摇。镜中二位同道,处在那般艰难时世,为立万世之基业,行些变通之法,亦是出于一片弘法之心,非为一己之私。”

  “昔日之境,不同于今日之时。如今三界已定,天规律法森严,我佛门亦是宝刹庄严,受万民敬仰,自不必再行此权宜之策。”

  “昔日之因,种下今日之果。我等今日观镜,是为明辨是非,追本溯源,非是为了以今日之规矩,去苛责古时之窘迫。若揪住旧事不放,只论些细枝末节,反倒失了这公审的本意,亦辜负了陛下的圣心。”

  “还是看这镜中因果,早些了结此案,方为正途。”

  ......

  镜中景象再变,却已不在那张主簿府中了。

  画面一转,竟是到了一处荒郊野外,有溪水潺潺,古木森森。

  那先前形容狼狈,一身尘土的陆凡,此刻正立在溪水边。

  他脱去了那一身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烂衣衫,赤着上身,以清冽的溪水,将周身上下的污垢一一洗净。

  待他自水中走出,寻了块干净的青石坐下,从那包裹里取出一套崭新的青布长衫换上,又用木梳将散乱的头发细细束好。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镜中之人,便已是脱胎换骨。

  活脱脱一个面容清俊,身形挺拔的年轻公子。

  他眉目之间,虽还带着几分未褪的青涩,可那股子因家逢巨变而沉淀下来的坚毅与沉稳,却已然初具雏形。

  斩仙台上,众仙看得分明,此刻镜中陆凡的形容气质,竟已与如今这个被天条锁链缚住的陆凡,有了七八分的相通之处。

  到底是同一人的前身。

  只是,众仙心中皆是不解。

  这陆凡既已知晓父母被镇压在府邸之下,受那不白之冤,正是心急如焚,火烧眉毛的时候。

  为何他不去朝歌城中设法救人,反倒跑到这荒郊野外来,不慌不忙地沐浴更衣,耽搁这宝贵的光阴?

  正当众人心中纳罕之时,陆凡的举动,给了他们答案。

  只见他走到溪边一处土质细腻的所在,挽起袖子,竟是和起了泥。

  不多时,一团和好的泥坯便在他手中成型。

  他将泥坯捧到那青石之上,盘膝坐下,便开始动手捏塑起来。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在那泥坯之上,时而轻抚,时而按压,时而勾勒。

  随着他的动作,那团平凡无奇的泥土,竟渐渐有了生命。

  先是头脸,再是身躯,而后是四肢。

  一个小小的人像,轮廓渐渐清晰。

  斩仙台上,众仙初时还只当他是在做什么古怪的法术,可看着看着,不少人的神情都起了变化。

  尤其是哪吒,他立在当场,却是看得怔住了。

  那泥像,塑的不是别人。

  头顶梳着两个总角,眉眼之间英气勃勃,小小的身躯上,还飘着混天绫,臂上挎着乾坤圈。

  那神态,那模样,分明便是当年那个尚未莲花化身,在翠屏山上受人香火的他!

第127章 无用的祭拜

  陆凡的手艺出乎意料的好。

  他并未用任何法力,只凭着一双肉掌与记忆,竟将哪吒当年的神韵,捏塑出了十成十。

  连那眉梢眼角的一点桀骜与天真,都分毫不差。

  待到泥像塑成,陆凡又寻来几根枯枝,在神像前插作香炉的模样。

  他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小束不知从何处采来的野花,恭恭敬敬地摆在神像之前。

  做完这一切,他退后三步,整理衣冠,对着那小小的泥像,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而后,他长跪不起,口中念念有词。

  “神仙在上,凡人陆凡,在此叩拜了。”

  “日前有约,当供奉香火足一月之数,以报点化之恩。”

  “谁料天意弄人,不过二十九日,您的行宫便遭了祝融之灾,化为一片焦土,陆凡心痛之余,亦是无能为力。”

  “虽只差这一日,可一诺千金,陆凡不敢食言。陈塘关已无您立足之地,陆凡只得斗胆,以这凡尘之泥,重塑仙颜,于这荒野之中,将这最后一日的香火补上。”

  “只是我一介凡人,不知天家规矩,也不晓得这般做法,是否合乎礼数。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小仙宽宥则个。”

  他说到此处,又是重重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陆凡如今身负血海深仇,父母受奸人所害,生死未卜。”

  “恳请仙人看在陆凡一片诚心,未敢食言的份上,能降下神威,保佑我此行能顺遂平安,将我爹娘自那苦海之中救拔出来!”

  “若能功成,陆凡必为您重修庙宇,再塑金身,日夜香火供奉,永不敢忘今日之恩德!”

  镜光流转,斩仙台上,方才还满是戏谑笑意的众仙,此刻都敛了神色,静静地看着镜中那个对着泥像长跪不起的凡人。

  许久,才听得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仙官长叹一声,对身旁之人说道:

  “此子身临死生之境,父母之仇未报,前路吉凶未卜,心头所念,竟是那未足一日的香火之约。可见其心之诚,其性之正。非是大奸大恶之辈。”

  旁边另一位仙官亦是点头不已。

  “何止不是大奸大恶。老夫观之,此子有信有义,是个知恩图报的。”

  “你看他,沐浴更衣,重塑神像,祝祷之言恳切真挚,礼数周全,无一处不是发自肺腑。这等心性,便是在我等修行人之中,也未必人人都能做到。寻常凡人,大难临头各自飞,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神佛的许诺?”

  此言一出,四下里皆是附和之声。

  便是很多之前对陆凡的印象不算特别好的,此刻看向镜中那年轻人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审视与动容。

  一个凡人,在绝境之中,尚能谨守与神明的一诺。

  这般品性,倒也难得。

  人群中,哪吒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定定地看着那镜中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