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是道士皇帝 第674章

  大殿之内,数十盏精巧的宫灯与摇曳的烛火将每一处角落都照得亮堂而温馨,驱散了冬夜的黑暗。

  巨大的鎏金兽首炭盆中,上好的银霜炭烧得正旺,散发出持久而温和的热力,令殿内如春,全然不觉窗外凛冽的寒风。

  空气中,混合着御膳房精心烹制的佳肴香气、银炭燃烧时特有的暖意,以及后宫女眷们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清雅脂粉香,共同构成了一种令人心神安宁的馥郁氛围。

  皇后林素薇作为六宫之主,正仪态万方地含笑指挥着宫女太监们进行最后的席面布置与检查。

  她今日身着庄重的大红色织金缠枝牡丹吉服,头戴缀满珍珠宝石的九翚四凤冠,虽然岁月已在眼角眉梢留下了痕迹,但那份雍容华贵的气度中,更添了几分母仪天下的沉稳与温和,将一宫之主的风范拿捏得恰到好处。

  太子妃沈婉已然在座,她姿态娴雅,怀中小心翼翼地抱着他们刚满周岁的嫡子朱由栋。

  小家伙被包裹在特意为他赶制的杏黄色小龙纹缂丝棉袄里,衬得小脸愈发白嫩圆润,虎头虎脑的模样甚是讨喜。

  一双乌溜溜、清澈如洗的大眼睛,正好奇而又略带懵懂地打量着周遭这金碧辉煌、对他而言尚且陌生而新奇的一切。

  此外,贵妃王喜姐亦盛装出席,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安静地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下首还围绕着八位年纪尚幼的皇子公主,他们由各自的乳母精心照看着,虽努力表现出小大人的规矩模样,但那不时瞟向丰富席面和新奇玩意的眼神,仍泄露了孩童的天真。

  皇长孙朱由校,如今已是个七八岁的半大少年,身量抽长,面容间已隐约可见其父朱常洛的轮廓。

  他的座位被特意安排在太子朱常澍的右手边,更靠近主位,显见其作为长孙的地位。

  这是一场摒弃了外朝严格礼制、真正意义上的家宴。

  朱翊钧带着太子踏入殿内,原本坐着或站着的众人连忙起身,恭敬行礼。

  朱翊钧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完全放松的笑容,摆了摆手,声音温和地说道:“都坐,今日是家宴,只叙天伦,不必拘泥那些虚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朱翊钧的眼神之中,侵略性在慢慢的减少。

  就拿十年前来说,根本没有人敢跟天子对视。

  可四十多岁的朱翊钧好似少了些许的霸道,多了几分温和。

  在面对自己家人的时候,这种目光如同春风……

  他在每一位人脸上缓缓扫过,当看到太子妃沈婉怀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嫡孙时,目光中的慈爱与喜悦更是几乎要满溢出来。

  “来,让皇爷爷好好抱抱朕的栋哥儿。” 朱翊钧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加柔和,带着显而易见的疼爱与期待。

  他几步走到沈婉面前,向着那小小的团子伸出了双手。

  沈婉见皇帝如此喜爱儿子,心中自是欢喜,连忙小心翼翼地、稳稳地将怀中的朱由栋递了过去,同时不忘柔声细语地提醒:“父皇,栋儿近日愈发好动,小手没个轻重,您小心他挠了您……”

  朱翊钧浑不在意地一笑,一边熟练地将小孙儿接过来,稳稳地托抱在臂弯里,一边朗声道:“无妨……”

  说也奇怪,小家伙似乎对这位虽不常见、但气息既威严又让人安心的祖父并不认生,不仅没有像见到生人那般哭闹,反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朱翊钧……

  这一刻让朱翊钧想起,嘉靖四十年,自己作为皇孙,在世宗皇帝的怀中的那副场景。

  正在朱翊钧想事情的时候,怀中的朱由栋额不老实,伸出肉乎乎、带着奶香的小手,一把就抓住了龙袍前襟上用金线精密绣制的龙纹,嘴里还发出“咿咿呀呀”的、无人能懂却充满生命力的音节,仿佛在跟皇祖父说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悄悄话”。

  “好,好!朕的孙儿,果然敦实健壮!” 朱翊钧感受着怀中沉甸甸的分量,再看着孙儿红润的小脸和灵动的模样,不由得开怀大笑,笑声在温暖的殿宇中回荡。

  他抱着这温软的小身子,在殿内缓缓踱步,享受着这难得的天伦之乐,脸上的皱纹都似乎被这温情熨帖得舒展了许多。

  许是在祖父怀里待得有些憋闷,又或是孩子天生探索欲使然,小朱由栋开始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扭动起来,小脚丫一蹬一蹬的,努力试图挣脱这“束缚”,想要下到地上去……

  朱翊钧见状,非但不恼,反而兴致更高。

  他笑着,小心地弯下腰身,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扶住小孙儿腋下,让他那双穿着软底小靴的脚,试探性地接触到了光滑的金砖地面……

  一旁的太子朱常澍看到这一幕,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担忧。

  孩子才刚满周岁,骨骼尚软,在自己怀中的时候,自己那可都是是小心呵护,哪有这么早就急着让他学走路的?

  这万一要是摔着了,或是用力不当伤了筋骨可如何是好?

  他嘴唇微动,刚想开口劝阻自己这位兴致勃勃、似乎有些“胡闹”的父皇,衣袖却被身旁的太子妃沈婉轻轻拉了一下。

  沈婉对他微微摇头,递过一个“陛下正在兴头上,莫要扫兴”的眼神。

  朱常澍看了看父皇那难得开怀的笑容,又看了看妻子眼中虽同样担忧却更显大局为重的神色,终究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目光依旧紧紧追随着那一老一少,生怕有半点闪失。

  小家伙朱由栋却全然不知父亲的担忧,脚一沾地,那股想要探索世界的本能便驱使着他。

  他靠着皇祖父那双稳固有力的大手作为支撑,竟然真的颤颤巍巍地、一步一顿地,开始向前迈动他那双同龄人中的“大长腿”。

  每挪动一小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小身子摇摇晃晃,看得人心悬。

  心最悬的太子,身体不自觉的靠近自己的儿子。

  但朱由栋自己却似乎乐在其中,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啊、啊”的、带着兴奋与成就感的声音,仿佛在为自己的“伟大壮举”欢呼呐喊……

  这充满生趣的一幕,瞬间点燃了坤宁宫内的欢乐气氛。

  皇太孙,竟然会走路了。

  即便,走的不太好……

  所有人都被小皇孙这憨态可掬、勇敢尝试的模样逗乐了,殿内响起了阵阵压抑不住的、轻松愉快的笑声。

  皇后林素薇看着丈夫难得地放下帝王威仪,像个寻常人家的祖父般,满脸宠溺与鼓励地扶着孙儿学步,眼中满是难以掩饰的欣慰与柔和笑意,那笑意深深浅浅,融入了她眼角的细纹里……

  家宴便在这样一派温馨、热闹而又不失皇家体统的氛围中继续进行下去。

  朱翊钧暂时将朝政的繁冗与江山的重担抛诸脑后,全身心地沉浸在这儿孙绕膝、共享天伦的快乐之中。

  窗外,辞旧迎新的钟声庄严而洪亮地敲响,宣告着新岁的来临。

  更多的、更加绚丽的烟花随之在北京城的夜空中争相绽放,五彩斑斓的光芒透过精致的窗棂,将殿内映照得忽明忽暗,一片璀璨华光……

第1231章 大漠之南 1

  万历三十一年,正月,喜庆的余韵仍萦绕在帝国的都城。

  爆竹的碎红尚未被春风彻底扫净,家家户户门楣上的桃符依旧鲜艳,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年夜饭的香气与烟火的气息。

  整个北京城从元日的朝贺、上元的灯海中缓缓苏醒,街市重现熙攘,贩夫走卒的吆喝、车马碾过御道的声响,交织成一幅承平年代特有的繁华画卷……

  一队风尘仆仆的骑兵,踏着尚未完全消融的残雪,出现在了德胜门外的官道上。

  为首一人,身披玄色斗篷,内着箭袖戎装,面容被边塞的风霜刻画出坚毅的线条,眼神锐利如鹰,正是镇守蓟辽、威震漠南的总兵官李如松。

  他奉旨回京述职,只带了少量亲兵,轻装简从。望

  着眼前巍峨的城墙和川流不息的人潮,饶是久经沙场的悍将,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慨然。

  京师的繁华与边关的肃杀,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到了京师之后,李如松首先依制前往兵部。

  衙署内,年节的气氛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井然有序的忙碌。

  兵部尚书方逢时已在值房等候。

  两人见礼寒暄后,李如松便开始了正式的述职。

  他详细禀报了去岁至今蓟辽防务、边关互市、以及对蒙古诸部动态的监控情况。

  “……自万历二十六年以来,赖陛下天威,九边将士用命,屡次出塞烧荒、清边,漠南蒙古诸部,慑于我兵锋,北迁者日众。如今阴山以南,千里草场,往往只见零星小股部落,难成大气候。其主力或远遁瀚海之北,或西迁至青海、河西之外,昔日控弦十万、威胁京畿之患,已大为缓解。”

  李如松的汇报条理清晰,语气沉稳,但方逢时能听出,这位猛将的语气中,并无多少骄矜,反而带着一丝更深沉的思虑。

  方逢时抚须沉吟:“北虏远遁,诚为可喜。然其游牧本性难移,一旦我边备稍有松懈,或遇天灾,其势必复炽。李总兵久镇北疆,对此必有深虑。”

  李如松点头:“部堂明鉴。末将确有一得之愚,或可谋北疆数十年之安,正欲面陈陛下。”

  ………………

  述职完毕,宫中传来旨意,陛下于西苑召见。

  西苑之内,虽值寒冬,松柏苍翠依旧,太液池冰面如镜,映照着琼华岛上的白塔。

  在一处临水的暖阁外,李如松见到了天子朱翊钧。

  令李如松微微有些意外的是,皇帝并未穿着常日的龙袍衮服,而是身着一套形制考究、装饰着金龙纹样的轻便戎装,外罩一件玄色貂裘大氅,虽非实战铠甲,却自有一股英武勃发之气,与这苑囿的园林景致形成奇妙而和谐的对比。

  显然,皇帝是以一种对待军国重事的态度来听取他这位边关大将的汇报。

  “臣李如松,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如松上前行礼。

  “爱卿平身。”

  “谢陛下。”

  等到李如松站起身后,朱翊钧看了一眼自己的爱将,当年那个三十多岁的爱将,现在也已经五十多岁了。

  不过,精气神还在。

  算着时间,他比他老爹在边关坐镇的时间都要久。

  不过,朱翊钧对李如松一直都很放心。

  这是李成梁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待遇。

  “聊聊蒙古那边吧……” 朱翊钧开门见山,目光扫过冰封的湖面,仿佛能穿透千里,看到那苍茫的草原。

  李如松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才是今日奏对的核心。

  他沉声道:“陛下,蒙古诸部北迁西走,确是事实,留下来的部落尽数臣服,我军兵锋之盛,远迈往昔。然,正如兵法所云,‘归师勿遏,围师必阙’。如今我军虽强,却如重拳击絮,难以尽绝其根本。草原广袤,彼等飘忽不定,纵能败其十次,难保其不会卷土重来。历朝历代,单凭长城与征伐,终究难以彻底解决北患……”

  朱翊钧脚步未停,微微颔首:“此言深得朕心。接着说。”

  “因此,臣问讯了一个生活在归化城的多志之人,而后与幕中僚属反复推演,思得一策,或可称为‘固本柔远’之策。”

  李如松的声音凝重起来:“臣意,可在原归化城,即俺答贼酋所建库库和屯之基础上,仿内地府城规制,大加扩建,增其垣堞,广其廛市,使其成为漠南真正意义上的雄镇巨邑……”

  朱翊钧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哦?在蒙古故地,大修城池?”

  “正是!” 李如松语气坚定:“此城之建,非徒为军事堡垒。臣设想,借此筑城之机,广招那些已然归附、或愿意内附的蒙古部落,许其携家带口,迁居于扩建后的归化城及周边新筑之‘草堡’。朝廷可助其划分草场,准其照旧放牧,但同时,将其部众编户齐民,如同内省。于其地,设立府、州、县,委派流官,与蒙古头人共治。将归化城升格为归化府,统辖漠南新附之地……”

  实际上,什么叫疆域,在这个时期,军队能实际控制的地方就叫疆域。

  而此时整个蒙古高原的南蒙古,几乎都在九边的辖制中,这已经是事实了。

  万历二十四年,蒙古诸多小部落,联合一起,第一次给明军贡献宝马三千多匹,并上书朝廷,表示忠诚,换取军事保护,直到此时,其传统已经延续了七年之久。

  “如此,一则,可将这些亲明的蒙古力量牢牢吸附于此,使其生计依赖于朝廷认可的草场与互市,渐收其心,使其成为屏障。”

  “二则,有了这座巨大的城池和定居的部众作为根基,朝廷在漠南便有了永不沉没的‘战船’,进可抚绥远人,退可扼守要冲。”

  “三则,内附者得其安居,远遁者见有归路,可分化瓦解蒙古势力。假以时日,漠南之地,或可真正纳入王化,而非如今日般,仅以兵威遥制。”

  朱翊钧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如松:“此策……甚为大胆。非寻常武将所能虑及。李卿,此策是何人为你参详?”

  李如松坦然回道:“启禀陛下,此策雏形,乃臣之幕僚,绍兴孙先生所献。他曾言,‘徒恃兵威,终非久安之计。欲绝北患,必固其根本,柔其远人。筑城以聚之,设官以治之,化牧为耕,使其利害与中原一体,则北疆可定矣。’臣深以为然,故加以细化,冒昧呈于陛下。”

  朱翊钧闻言,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远方,帝国的强盛,给了他施行如此宏大计划的底气,但其中的风险与挑战,亦不容小觑。

  “孙师傅……见识不凡,朕可能见见他……”

  “陛下,孙师傅在去年病逝在了归化城……不过,他留下的遗策,臣也是参详了许久。”

第1232章 大漠之南 2

  朱翊钧闻言,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远方冰封的太液池,仿佛要透过那坚冰,看透这宏大计划背后的利弊与玄机。

  帝国的强盛,确实给了他施行前无古人之策的底气,但这并非建一座宫殿或修一段边墙,而是动辄需二三十年之功,持续投入海量钱粮民力的浩大工程……

  “孙师傅之策,高瞻远瞩,可谓老成谋国。”

  朱翊钧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审慎的赞许:“化牧为耕,设官治之,使其利害与中原一体……若真能成事,则漠南永为华夏之土,北疆可期百年甚至数百年之安。此等功业,足以彪炳史册。”

  说着,朱翊钧话锋微转,目光重新落在李如松身上,带着帝王的深沉:“然,李卿,此策虽好,施行却难。”

  “朕且问你,扩建归化城为雄镇,广筑草堡,迁移部众,设官分职,此中所需砖石木料从何而来?”

  “工匠民夫几何?”

  “历年钱粮耗用又需多少?迁移之蒙古部众,其心果真可恃?”

  “编户齐民,与头人共治,其间分寸如何拿捏,方能不生变乱?”

  “此非一蹴而就之事,需绵绵用力,久久为功。”

  “朝廷这几年虽府库充盈,然各地水利工赈亦需支应,若再开启如此巨役,于民力……朕不得不虑。”

  朱翊钧没有立即同意,但也没有否定,而是将实施层面的艰难一一指出。

  这既是考较李如松及其幕僚团队对此策思虑的周详程度,也是作为天下之主,必须权衡的全局考量。

  将大漠之南彻底郡县化,诱惑巨大,但代价同样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