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河大爷
几人坐上租来的马车,杨夫子与周既白送四人前往考场。
马车摇摇晃晃,寒风推开车帘,冲进马车,往车内人的领口、袖口里钻,仿佛要将人冻成冰。
陈砚往外看去,附近几家会馆灯火通明,一辆辆马车从里鱼贯而出,汇入车流中。
马车上挂着的灯笼汇聚成一条条星河,沿着街头巷尾往贡院流淌而去。
此次参加会试的有四千多名举子,足可堵住贡院附近几条街道。
陈砚等人不得已只能下车步行,陈老虎将陈砚几人的行李都扛在肩头,一马当先挡在前面。
其他考生也是陆续下了车,从车缝里艰难前行。
他们多是穿的一层又一层单衣,因此穿着虎皮的陈砚在人群里格外显眼,在他附近者无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从来只听说那些权贵之家的椅子上铺着虎皮当坐垫,还从未见人穿着虎皮的。
何况还是参加考试的士子。
简直有辱斯文!
一阵凌冽的寒风吹过,众人无不牙齿打颤,缩着脖子直哆嗦。
再看那披着虎皮的少年,竟依旧是雄赳赳气昂昂,仿若无惧寒风。
便有不少人暗暗叫苦,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可披着兽皮进场?
就算没有虎皮,也能用兔子皮缝,必会比此时暖和。
陈砚等人挤到龙门外并未等候多久,龙门就大开了。
京城贡院与镇江贡院比,实在是大气异常。
镇江的贡院多是木质考栅,京城的却是砖墙瓦顶。
京城贡院坐北朝南,外有三座牌坊,中间牌坊题“天下文明”,左边牌坊题“虞门”,右边牌坊题“周俊”。
贡院第一道门就是龙门,再往里还有两门。
先搜检进龙门者,乃是北直隶考生,其后便是南直隶考生,镇江属中不溜,自是落在后面。
有些考生对此颇有微词,神情便不怎么好看。
不过两京势大,他们即便不满也只能憋着。
陈砚倒是无所谓,在外面和去贡院里面都是一样冷,何必着急。
更何况他们都已到了龙门,总不能不让他们考试。
被冻得直哆嗦的李景山等人若知道了陈砚心中想法,必要气得跳脚。
你有虎皮你自是不在意,他们这些穿着单衣在可经不住冻。
就算号房也冷,总有三面墙挡风,不比在外受冻强吗。
待到陈砚被搜检时,搜检军看看陈砚,又看看他身上的虎皮,再看看陈砚,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反应。
陈砚很坦然地与那搜检军四目相对。
考试规范里只规定不能带夹层的衣服,又没说不能披虎皮。
虎皮就是单层的,他问心无愧。
许是他的态度实在过于淡然,那搜检军最终还是让陈砚将虎皮带了进去。
入场后,验了票后领完考卷后,内搜检就开始了。
会试有内外两道搜检,极大程度上杜绝了考生作弊的可能。
不过会试的搜检军比小三科乃至乡试要温和一些,毕竟能来参加会试者都是举人,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他们必要给足尊重。
态度虽温和,然需要搜检的一样不能少。
若在考场上发觉有人作弊,负责搜检他的搜检军就要被追责,谁敢怠慢。
陈砚一脱虎皮,浑身就直哆嗦。
这天儿可真冷啊,真同情那些没有虎皮的考生。
待到搜检结束,陈砚迅速将虎皮披上,这才感觉自己浑身都在慢慢暖和起来。
那搜检军瞧见他这动作,眉头便皱紧了几分,本想将陈砚放走,此时却围着虎皮摸毛,就怕里面有异物。
待将整张虎皮都摸了一遍,确认没问题,才放陈砚离开。
陈砚就在众考生或惊奇或羡慕的目光中找到了自己的号房。
号房依旧狭窄逼仄,除了两块板子别无他物。
陈砚早已习惯,不慌不忙将木板擦干净。瞧着天色尚早,就将号房地面上的灰也都清理了。毕竟要在此处待三天,还是尽量让自己舒服为好。
待收拾妥当,又将自己的东西都归置好后,方才看考题。
“申之以孝弟之义”。
此题出自《孟子·梁惠王上》第三章,这一章主要内容就是梁惠王对孟子说他尽心尽力治理国家,但是本国人口不增加,邻国并不如他尽力,人口也没减少,是什么原因。
孟子回答要使百姓“养生丧死无憾”又道“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弟之义”。
此题的意思,就是要对百姓进行教导,至于如何教导,就需考生作答。
只看到第一题,陈砚便是为之一振。
会试果然与乡试等不同,题目已不是“礼义仁”,而是拔高到治理教化百姓。
若说乡试是从文人向官员转变,那么会试就是真正的选拔官员。
此时陈砚无比庆幸自己与王申同乘一条船,能从他嘴里得知为官者该当如何,让他此时并不至于毫无思绪。
第130章 会试1(修改)
既然考官出此题,必然是要以教化百姓为主。
陈砚细细思考起来。
他如今写文章,已经是信手拈来,可这破题要巧妙,就要多多思考。
陈砚倒了清水到砚台上,拿着墨锭细细研磨,待到墨已浓得渐渐晕不开,陈砚心中已有所想,提笔,写下自己的破题:教有所尤重者,务申其义而已。
陈砚如今写文章极快,不过他要刻意压制自己的速度,否则就会陷入自己的惯性,文章就没了灵气。
压着自己逐字逐句斟酌着在草卷上写完,陈砚拿起吹干,就与往常夫子在身旁一般,对文章逐字逐句推敲精简。
连着修改了两次,天色已经大亮,他自觉已不差,就把文章放到一旁。
坐得久了,寒风一吹,头皮都是凉的。
陈砚眼见自己的手有些僵,只能停下来搓一搓,等手热了才继续写,没两下,手又渐渐被冻僵。
这手一旦冻僵了,写的字就要差上一些,陈砚虽带了炭,但是要做饭时再用。加之今日有太阳,他就不舍得多用,谁也不知道后面几天会不会下雨。
待到气温稍微暖和点,他就改变了策略,准备打好腹稿后,再在草纸上将文章一气呵成写完,最后再修改。
作为中部的人,陈砚并不习惯京城的严寒。晚上又要在号房里住,往后必然状态一天比一天差,他需要趁着状态最好的时候多答一些。
会试第一场考四书制艺题三道,五经经义题两道,字数要求在三百到五百字之间。
单论题目数量不算多,但题目难度比之乡试等要大许多。
加之参加会试者均是各省的佼佼者,想要将文章写得出彩,就要挖空心思。
再看第二道题:武王缵大王季文王之绪
此题出自《中庸》第十八章,意思是周武王继承太王、王季、文王三代先王的遗志与事业,完成伐纣灭商、建立周朝的历史使命。
这是孔子对周武王继承先王遗志的称赞,商纣暴政,武王伐纣终结商朝,建立周朝,乃是顺应天命人心。
陈砚眼皮不自觉跳了两下,原本缩在袖子里的手也拿了出来,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题目,仿佛要将纸张盯破。
这题出得可太有深意了。
为官者都有自己的政柄,虽是会试出题,也会在无意中带上自己的主张。
此次主考乃是次辅焦志行,众所周知,焦志行乃是清流领袖。
会试出此题,伐纣,当今谁是纣?
总不能是天子。
那就只剩下徐鸿渐徐首辅。
连会试出题都已经毫不掩饰,可见清流对“倒徐”已经迫在眉睫,不想再等了。
这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
陈砚自认自己实在渺小,纵使此次中了贡生,往后再中进士,想要对抗整个徐门也只是以卵击石。
若有清流保他,那就不一样了。
上次他虽临时和高家达成合作,并未真正投靠清流,可只要他往后能继续搅动徐门,以清流的迫切,或许也会保他。
如今之际,就是要入清流的眼。
一个按察使杨彰是不够的,他要入会试主考、清流领袖、当朝次辅焦志行的眼。
如此多考生,想要脱颖而出,必要好好费一番心思。
既然焦志行已经从题目里就透露了自己的心思,此次所取考生必也会是同样想倒徐之人。
可徐鸿渐如今依旧权势滔天,焦志行怕也不会取明面上大骂徐鸿渐之人,否则就是给徐门落下结党营私的权柄,到时清流一派反倒要大受打击。
既要让主考大人阐明自己也视倒徐为政治理念,又不能落下把柄……
陈砚将题目放下,双手又如老大爷般插进袖子里,皱紧眉头:难办啊。
陈砚并不急着动手,而是在心里反复琢磨。
寒风将他的鼻子冻得通红,却无法冷却他浑身的热血。
一路走来危机重重,如今转机就在眼前,他必要死死抓住。
陈砚文章一向写得快,就连第一题都是压着思绪写的,可到了这一题,他却自发慢下来,思索了整整一个多时辰,终于做了决定。
既然焦志行以武王伐纣来问,那他就无限拔高武王的功业,阐述武王此举乃是四海归心,是应天命顺人心,是伟大而崇高的。
方向已定,陈砚提笔,在草卷上写下自己的破题:惟圣人能继先业以成武功,故能得此声誉之盛,而备诸福之隆也。
写完破题,陈砚心下大定。
周武王能完成伐纣大业,赢得后世几千年的美名,作为清流领袖,焦志行想不想要好名声?那自然是要的。
越称赞周武王,就是变相给焦志行画饼。
只要将大奸臣徐鸿渐给铲除了,你焦志行也能名垂千古。
既能成清流,必定是十分注重羽翼注重名声的,陈砚就投其所好。
题已破,接下来文章就是水到渠成。
陈砚洋洋洒洒继续写道:“夫前人之所为,后人之所当继也,苟不能然,则名且不足,尚何诸福之有哉?”
写到此处,陈砚心中闪过高家所做种种,心中就有怒气涌动,下笔的力道比之往常都要重一些,仿佛要将纸张穿透。
如此情绪之下,写起文章来竟完全忘却外物,连严寒也不知。
待到一篇写完,收笔时才发觉自己身上竟隐隐有汗。
陈砚只觉畅快淋漓。
知道自己此时状态极佳,便立刻看下一题。
“致知在格物。”
出自《大学》,意思为通过探究事物本质达到对真理的透彻认知。
此题没有上一题的政治倾向,同样也不好答,因涉及到朱熹的“向外求理”与王阳明的“向内致良知”。
朱熹主张需通过“格物”探索万物规律,以“天理”规范人欲;王阳明则认为“理”在于心,通过内省良知实现道德自觉。
此题存在两个相反的方向,一旦选错,极有可能文章就落了下乘。
会试前两天,陈砚与杨夫子一同研读过焦志行的程文。
焦志行当年信奉的是心学,不过在官场沉浮多年,应该不会单单只信一派之言,必要海纳百川,融会贯通方才能走得长远。
真正的理想派是很难走到次辅这等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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