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蟑螂七岁了
只是,这般静默了片刻,不少仙官却觉得有些不对味了。
似乎......少了些什么。
往常到了这等节骨眼上,总该有个义正辞严的声音跳出来,痛斥那镜中之人的滥杀无辜,败坏人伦纲常,不是么?
众仙官心有灵犀,竟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佛门众人所在的方位。
那净念菩萨,正立在人群之中,一张脸憋得通红。
他双拳紧握,嘴唇翕动,喉头不住地上下滚动,心中有无数言语,正翻江倒海,急于要喷薄而出。
可他终究是一个字也不敢说。
净念心中委屈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但他心中纵有万般不解,千般愤懑,却只能死死地忍着,那滋味,比吞了一百只苍蝇还要难受。
他身旁的几位罗汉,都拿眼角的余光悄悄看他,脸上神情古怪。
想是也觉着这般安静的净念菩萨,实在有些不习惯。
众仙这才想起,方才燃灯古佛下了严令,叫他当个哑巴。
瞧着他那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心中皆是暗笑。
说来也是奇了。
往日里听这净念菩萨高谈阔论,只觉得聒噪。
如今他真个当了哑巴,这公审的场面,竟还叫人有些不习惯起来了。
没了那先声夺人的痛斥,众仙反倒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头,一个个都成了锯了嘴的葫芦,只静静地看着镜中那场愈演愈烈的杀戮。
......
那一场杀戮,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最后一个家丁喉头咯咯作响,倒在血泊之中时,这偌大的后院,便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月光照下来,将满地的殷红映得发黑。
浓重的血腥气混着泥土的腥味,熏得人几欲作呕。
陆凡立在尸山血海之中,身上那件新换的青衫,早已被鲜血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
他却浑不在意,只缓缓走到父母身旁,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二人的鼻息。
父亲气息虽弱,却还平稳。
母亲更是奇迹般地,在那一口气接上来之后,竟也悠悠转醒。
“凡儿......”
他母亲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唤出了他的名字。
陆凡听见这一声,那满身的戾气霎时间散了个干净,眼眶一热,泪水便滚了下来。
他不敢耽搁,忙将父母搀扶起来,寻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廊下坐了,又撕下衣摆,为二人略略擦拭了脸上的污垢。
正当他想着该如何将父母带离这是非之地时,院门口处,却传来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陆凡心中一凛,抬头望去,只见两个人影,自那月光下缓缓行来。
来的正是那两位自西域而来的法师,一老一少,皆是光头皂衣,在这血腥修罗场中,竟是气定神闲,步履安然,闲庭信步。
陆凡见他二人这般出尘的样貌,与那府中疑神疑鬼的家丁官兵全然不同,心中那股戒备便先去了三分。
他想,这般人物,定是方外高人。
他将父母护在身后,站起身来,对着二人抱拳一礼,朗声道:“二位大师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第129章 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第一更)
那老法师立住了脚,目光在满地尸骸上扫过,最后落在陆凡身上,脸上并无惊骇之色,反倒是宣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贫僧师徒,乃是受这张主簿之邀,前来此地镇压妖邪。方才听闻府中有变,特来查看。却不想,竟见了这般的人间惨状。”
陆凡一听,以为这二人定是受了张主簿的蒙骗。
他心中怒气又起,却还是强压了下去,指着身后形容枯槁的父母,沉声道:“大师此言差矣!我爹娘乃是本分良善之人,一生与人为善,何曾是什么妖邪?”
“真正该被镇压的,是那谋财害命,颠倒黑白的张主簿!他为图谋我家财,捏造罪名,将我父母囚于这井下,受尽折磨!我不过是为救父母,行人子之道罢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是字字泣血,铿锵有力。
他原以为,这两位高僧听了这番情由,纵然不为他出头,也该明辨一二是非。
谁知那老法师听完,只是缓缓摇头,脸上神情无喜无悲。
“施主,你错了。”
他这一开口,陆凡便愣住了。
只听那老法师不紧不慢地说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那张主簿是善是恶,自有他日后的果报。贫僧不问这些。”
“贫僧只问你,你脚下这些人,可是你杀的?”
陆凡昂然道:“是!”
老法师又问:“你既杀人,可知杀人便是大罪?你一人之怨,却叫这数十条性命做了陪葬,此等行径,与那魔头何异?”
陆凡闻言,只觉得一股荒唐之感涌上心头。
“大师这是何意?他们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眼看我父母受苦而无动于衷,更是拔刀向我,难道我还该引颈就戮不成?我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我!这其中的道理,大师难道看不分明?”
“痴儿,你着相了。”
老法师叹了口气,那神情,竟像是怜悯一个冥顽不灵的顽童。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们今日之死,是他们的劫数。”
“可你种下这杀孽,亦是你的劫数。你只看到眼前之仇,却看不到来世之苦。你今日杀了这数十人,来世便要被这数十人所杀,冤冤相报,永无了期。此乃世间第一等的大苦楚。”
“我佛慈悲,不忍见你沉沦苦海,堕入魔道。今日既是遇上了,说不得,便要度你一回。”
他说到此处,那年轻的法师已是上前一步,与他成犄角之势,将陆凡的退路隐隐封住。
陆凡到了此刻,哪里还不明白。
这二人,根本不是来讲道理的!
他心中那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
“好一个黑白不分!你们既受那张主簿之邀,便是与他一伙的。不知他许了你们什么好处,叫你们这般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来拿我?”
那老法师听了这话,脸上那悲悯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竟是微微一哂。
“施主,你又错了。我等方外之人,钱财乃身外之物,岂会为那黄白之物动心?”
“我等所求,非为财,非为名,只为传我教法,普度众生。”
“你戾气深重,杀心已起,若不加以约束,日后必成三界大患。”
“将你拿下,以我佛门大法日夜净化,消你心中戾气,正是我佛门慈悲的体现。这,便是功德。”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再无转圜的余地。
陆凡将父母护得更紧了些,看着眼前这两个宝相庄严的僧人,只觉得他们比那些满脸横肉的家丁,还要可憎百倍。
“说来说去,还是要动手。”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猩红再起。
“既如此,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只问一句,你二人当真要为虎作伥,助那恶人,拦我一家生路?”
那老法师闻言,竟是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倒显得愈发冰冷。
他将手中那串念珠缓缓捻动,不疾不徐地言道:“施主,你这话又是说错了。”
“贫僧与劣徒,受这张主簿之邀不假,却非为与他同流合污。我佛门行事,有小慈悲,亦有大慈悲。”
“眼见你父母受苦,出手搭救,此乃小慈悲。然你心性未定,戾气缠身,今日能为救父母杀这数十人,他日便能为一己之私,屠戮百千生灵。”
“若放任你这等心魔深种之辈行走于世,必成三界祸胎。贫僧今日将你镇压,以佛法度化,看似无情,实则是断了你未来无边杀孽的根源,救了那千千万万本该死于你手的无辜之人。这,方是真正的大慈悲。”
他身旁那年轻法师闻言,亦是双手合十,接口道:“师父所言极是。你杀心已成,魔根已种,若再不回头,便是万劫不复。”
“我师徒二人今日出手,非是害你,正是救你。你当知我等一片苦心,速速束手就擒,随我等回山,静诵黄庭,或可消解你这一身罪业。”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大慈悲!好一个一片苦心!”陆凡怒极反笑,“我只问你,我父母被囚于井下,受那酷刑折磨之时,你们的大慈悲在何处?这张主簿谋财害命,草菅人情之时,你们那能救千千万万人的大法力又在何处?”
“你们的慈悲,便是要我眼看父母受苦,自己引颈就戮?你们的解脱,便是要我抛却人伦纲常,去做一个无知无觉的石头人?这般佛法,不学也罢!”
那老法师面色一沉,知他已是油盐不进,便不再多言。
“痴儿冥顽不灵,既是如此,贫僧也只好行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那串念珠已然脱手飞出,在半空中陡然涨大,化作一百零八颗碗口大小的金色宝珠,分列八方,结成一座玄奥阵势,当头便朝着陆凡罩了下来。
那年轻法师亦是口中念念有词,自袖中取出一只铜钵,迎风一晃,那钵盂也变得如同一口小缸,发出嗡嗡的梵音,朝着陆凡拦腰撞去。
陆凡只觉得周遭空气一紧,如同陷入了泥沼之中,那一百零八颗念珠之上,皆散发着一股宏大庄严的法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虽得了上清妙法,一身法力雄浑无匹,可终究是得了传承,未经修炼,更不曾学过任何对敌的法术神通。
此刻一身的法力,便如那山崩海啸,虽则势大,却全无章法,只晓得一味地横冲直撞。
他大喝一声,将体内法力尽数提起,双拳齐出,硬生生地朝着那当头压下的念珠阵轰了过去。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气浪翻滚,尘土飞扬。
那一百零八颗念珠结成的大阵,竟被他这毫无章法的一拳,打得光华乱颤,险些当场溃散。
可他自己亦是不好受,只觉得双臂剧震,虎口开裂,一股沛然巨力反震回来,震得他气血翻涌,蹬蹬蹬连退了数步。
还未等他站稳,那年轻法师的铜钵已然到了近前。
陆凡只得侧身避让,那铜钵擦着他的肋下飞过,虽未打实,可那钵盂上附着的法力,立时便在他肋下留下了一道焦黑的伤痕。
他一咬牙,挟着满院的血气,直扑那老僧而去。
擒贼先擒王!
怒火攻心之下,生死关头,那原本在他体内泾渭分明,时而冲突的两股力量,竟是被这股决绝的意志强行糅合在了一处!
上清仙法之清圣,杀生妖力之暴戾,水火不容的两股洪流,此刻竟是齐齐奔涌而出,全无半分阻滞!
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
第130章 比不过孙悟空很丢人吗?(第二更)
斩仙台上,众仙看到此处,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镜中那陆凡虽有上清仙法护体,法力雄浑如江河奔涌,可终究是个没上过阵仗的生手。
一身的本事,全无章法,只晓得凭着一股蛮力横冲直撞,好似个抱着金山讨饭的痴儿,空有宝山而不知其用。
反观那两个僧人,行起法来,却是阵仗分明,法度森严,一攻一守,进退有据,显然是久经磨砺的老手。
这高下之别,明眼人一望便知。
“可惜,可惜了。”一位掌管文书的仙官捻着胡须,摇头叹道,“圣人亲传的《上清大洞真经》,何等的造化!此子得了这般天大的机缘,若肯寻个洞天福地,潜心修炼个三五百年,待到功成法就,再出来救他父母,岂不是易如反掌?”
“到那时,便是这朝歌城的主簿换了十任,他又有何惧哉?”
他身旁一位同僚亦是附和道:“兄台所言极是。他这般行事,实在是太过心急了。父母之仇,固然不共戴天,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如今尚是一介凡躯,纵有法力,却无神通,与人对敌,处处掣肘。这般硬闯,非但救不出人,反倒要将自己也搭进去。这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圣人的一番传法之心?”
这番话,倒是说出了不少仙官的心声。
在他们这些动辄以千年、万年为计的仙人看来,凡人百年的寿数,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父母之仇,固然要报,却也不必急于一时。
先将自家性命与道行保全了,才是万全之策。
“想当年封神大劫之时,圣人门下弟子何其之多?”
“便是那些修成了真仙、玄仙的,若无有力的法宝护身,在那大劫之中,也不过是榜上一个名字,连做个炮灰都未必够格。”
“这陆凡得了教主亲传,他倒好,竟是半点修行的心思也无,拿这无上妙法,只当做寻仇报复的手段,这岂不是暴殄天物?”
“说到底,还是心性不行,根器太浅。得了这泼天的富贵,却不知如何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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