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蟑螂七岁了
然而,就在这满场释然的气氛中,却有几道目光,格格不入。
那是人群中的几位阐教弟子。
他们心中,都在想着同一件事。
你曾是阐教副教主,没错。
你对昆仑山了若指掌,也没错。
可你如今,是佛门的过去佛,是西方的燃灯上古佛!
你早已不是阐教中人!
一个早已叛出师门,改换门庭的叛徒,又有何面目,在此地大言不惭,以阐教旧人的身份自居,谈论师门之事?
封神之后,你投入西方教,可曾念及过半分往日的情分?
说到底,你一个叛徒神气什么?
只是这份憋屈与厌恶,他们不能说,也不便说。
这口恶气,眼看大家就要咽下去了。
却不料虚空中广成子的声音竟再度传来。
“杨戬,哪吒。”
这平平淡淡的四个字,却让场中气氛再度一紧。
杨戬与哪吒皆是身子一震,齐齐躬身,朝着虚空行礼:“弟子在。”
燃灯古佛合十的双手微微一顿,那本已安然的心境,又起了一点波澜。
他原以为广成子言尽于此,不过是公事公办地澄清一个事实。
可如今看来,这位阐教的大师兄,分明是意有未尽。
封神一役,阐教金仙凋零,更有数位入了西方教,化为佛门菩萨,这其中便有普贤、文殊、慈航这几位顶尖人物,连同他这个副教主在内,阐教可谓元气大伤。
千年以降,昆仑山玉虚宫愈发清冷,门人稀少。
广成子身为仅存的几位二代弟子之首,执掌玉虚钟,代师尊看顾阐教门庭,心中那份维系道统的执念,怕是比任何人都要深重。
今日之事,看似是审一个陆凡,实则也是佛道两家在天庭这方寸之地的一次角力。
他广成子若只是否认了事,岂不是显得阐教无人?
只听广成子的声音悠悠传来。
“尔等二人,一个是玉鼎师弟的徒儿,一个是太乙师弟的宝贝。乃是我玉虚三代弟子中的翘楚,随师长征战沙场,历经封神大劫。”
“自那一役之后,我阐教门下,死的死,散的散,上了封神榜的,身不由己;入了西方教的,另起炉灶。偌大的昆仑山,日渐冷清。如今,也只剩下你们这些小辈,还在天庭撑着门面了。”
“怎么今日在这斩仙台上,倒有些束手束脚?我玉虚宫门下,什么时候这般畏缩了?”
这话听着是责备,可其中回护之意,谁人听不出来?
“旁人说些什么,信些什么,那是旁人的事。你们自己心中,难道也生了疑窦,没了主见?”
“我阐教门人,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人,心中自有公道。”
“行事何须看他人脸色,又何须向外人辩解?”
哪吒本就一肚子火气,得了大师伯这番话,更是挺直了腰杆,手中火尖枪的枪缨都抖擞了几分。他抬头朗声道:“大师伯教训的是!弟子只是......心中不忿!”
杨戬则要沉稳许多,他再度躬身,沉声回道:“弟子愚钝,令师伯挂心了。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弟子不敢妄言。”
“有何不敢?”广成子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封神之战,天道杀伐,我玉虚宫门下,何曾退缩过半步?”
“纵使碧游宫万仙来朝,截教势大,我等不也一一战了过去?便是圣人老爷亲自下场,我等也敢将法宝祭起!”
“如今不过是天庭上一些鸡毛蒜皮的官司,怎的倒畏手畏脚起来了?千年光阴,便将你们的胆气都消磨尽了么?”
“尔等只需记住,昆仑山就算再冷清,也还是昆仑山!玉虚宫的牌匾,还没摘!”
“师祖他老人家虽久居大罗天,却也并非与世隔绝。这三界之内,尚有他老人家的立足之地。只要玉虚宫的幡旗还在,我阐教的道统便在!”
“你们行事,当有玉虚弟子的气度,不必学那起子墙头草,风吹两面倒,失了我玉虚一脉的骨气。更莫要畏首畏尾,平白堕了圣人门楣!”
这一番话,说得是敲山震虎。
斩仙台上,不少仙官听得是面皮发烫,悄悄低下了头。
方才燃灯古佛言语引导之下,他们确实是见风使舵,心中早已给陆凡定了死罪。
如今被广成子这般不点名地敲打,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是啊......
元始天尊只是被鸿钧道祖带上紫霄宫了,不是死了!
他还是能够干预世事的!
这才是阐教真正的底气!
圣人之下皆蝼蚁,这绝非一句空话。
只要圣人尚在,阐教哪怕只剩一人,也无人敢轻辱!
杨戬额间天眼的金光微微亮起,只觉得胸中郁结之气一扫而空。
他抬起头,目光清明,对着虚空郑重一拜:“弟子,谨遵师伯法旨。”
哪吒更是神采飞扬。
虚空中的声音,又恢复了那份温润。
“嗯,知道你们两个都不是肯吃亏的主儿。只是在天庭当差,食君之禄,总要守些天规,也莫要闹得太不像话。”
这看似是在批评,实则却是一种默许。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事情可以做,但要做得漂亮些。
燃灯古佛脸上的笑容,此刻看去,便有些僵硬了。
但他心中纵有万般念头,也只能按捺下去。
他双手合十,对着虚空微微颔首。
“广成子道兄说的是,杨戬与哪吒皆是天庭栋梁,我佛门亦是爱护有加。只是此事事关重大......”
他话还未说完,广成子的声音便淡淡响起。
“道友言重。贫道该说的话也已说完,便不打扰天庭公审了。”
话音刚落,那朵悬于空中的金色莲花,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梵音消散,不过眨眼之间,便化为乌有。
那道连接了九仙山与斩仙台的法桥,就此中断。
燃灯古佛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后面的话,也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说不出的尴尬。
第104章 没有仙缘(四更)
燃灯此刻真的是跟吃了屎一样难受。
他双手合十的姿势未变,心中却已是千回百转。
广成子这一手,敲打的是满天神佛,落的却是他燃灯的面子。
他心中明白,经此一事,再想借着往日阐教副教主的情分说事,已是不能。
昆仑山的那扇门,算是对他关上了。
可他毕竟是燃灯,是执掌过去,心境早已磨炼得古井不波的佛陀。
这点难堪,还不足以动摇他的根本。
他面上的僵硬只是一瞬,便又化作了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态。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仙,最后落在三生镜上,徐徐开口,将这尴尬的局面轻轻揭过。
“广成子道兄所言甚是,是我等俗人为俗事所扰,反倒落了下乘。”
“说到底,陆凡此子的师承,终究是与玉虚宫无关。既是如此,我等也不必再为此事费神。还是继续看这镜中因果,究竟是如何了结的吧。”
他这番话,既给了自己台阶,也给了众仙台阶,顺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正题上。
众仙闻言,如蒙大赦,纷纷将目光投向那面古镜。
镜中的画面,随着燃灯的话语,再度流转。
陈塘关的残垣断壁,在陆凡身后渐渐远去,化作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黑点。
他踏上了西行的路。
那是一条用血和泪铺就的道路。
彼时,商周大战已至白热,天下烽烟四起,西岐边境更是兵戈不休。
镜中,四季流转,寒暑交替。
陆凡身上的衣衫,从单薄的夏衣,变成了褴褛的冬袄,又从浸满雪水的破布,变回了看不出颜色的零碎布条。
他饿了,便在死人堆里翻找尚能入口的干粮;渴了,便趴在泥潭边,与野狗争抢一捧污水。
他见过流离失所的百姓,拖家带口,哭声震天。
他见过两军对垒的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有溃散的乱兵,见他孤身一人,想抢他怀中那只早已看不出模样的布老虎,他便用牙齿,用指甲,像疯了一样去撕咬,直到将对方吓退。
有心善的妇人,见他可怜,分他半块发霉的饼子,他接过饼子,却只是对着那妇人磕了一个头,一言不发,继续向西。
他的眼神,始终是麻木的。
世间的惨状,人间的苦难,都不能在他那双死灰色的眼睛里,激起任何波澜。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个支撑着他这具行尸走肉不至于倒下的念头。
斩仙台上,众仙看着镜中那个瘦弱的身影,在无边的战火与荒凉中艰难前行,心中皆是五味杂陈。
便是铁石心肠的神将,见了这般九死一生的惨状,也不免动容。
他们中的许多人,当年也曾历经封神大劫,也曾见过人间炼狱。
可那时的他们,有师门庇护,有法宝护身,与镜中这个凡人,终究是不同的。
这是一个凡人,凭借着一股执念,在神仙的杀劫中,走出的一条生路。
终于,在镜中又一个寒冬过去,春暖花开之时,他到了一处地方。
那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
山势巍峨,高耸入云,终年积雪,白得耀眼。
山间云雾缭绕,仙气氤氲,偶有仙鹤翔空,灵鹿饮涧。
看着镜中那壮丽的仙家景象,斩仙台上的阐教门人,眼中都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那曾是他们的家。
镜中的陆凡,仰头望着那片圣洁的雪山,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光。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额头重重地叩击着脚下坚硬的土地。
然后,他站起身,走进了那片茫茫群山之中。
他开始寻找。
他走遍了每一条山谷,攀上了每一座山峰。
他对着空旷的山野大声呼喊:“玉虚宫的仙长!弟子陆凡,前来拜师!求仙长开恩!”
他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得到的,却只有风雪的回应。
一日,两日,三日。
他找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他的脚被山石磨烂,血肉模糊。他的嘴唇干裂,声音嘶哑。
他的身体早已到了极限,全凭那一口气吊着。
可那传说中的玉虚宫,那圣人的道场,却始终不见踪影。
他甚至都觉得,那只是一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这片真实的群山之中,根本就没有它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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