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歪歪小虫
段融目色一动,问道:“永宁寺的考核期间,可有死人的先例?”
水月道:“这倒不在少的。每过几年都会发生一次,有时也连着发生。”
段融道:“是吗?”
水月道:“大人不知。这永宁寺的选拔考核,颇为残酷,自然有人是作坊推荐来的。但也有人是自己花银钱,甚至于买了作坊的推荐名额来的。故而外面欠了许多外债。这种人通常自诩手艺不错,而又浅陋固执,一旦考场失利,很容易走上绝路。”
段融问道:“这王成似乎不是自己花的银钱吧?”
水月道:“谁会管那许多呢?人若是死在永宁寺,难道还有人问罪到永宁寺的头上吗?连衙门也不会接此案的。”
段融看了水月一眼,看来此人心中早已经有了定计了。
段融道:“看来你心中已有盘算了?”
水月道:“若无想法,属下怎敢着人唤大人前来呢。”
段融道:“说说看吧。”
水月道:“从杨若水给我的信息里,属下也约略知道了大人的手段。诛杀王成之事,属下以为还是大人就近动手,最为方便隐秘。加之他检举大人之事,只要烧了这三张纸,就无人知晓。他的死,根本不会怀疑到大人头上。”
段融不置可否地看着水月。
水月道:“属下也知道如此之事,还让大人亲自动手,实在是我等无能。但这永宁寺内,只有大人与我二人,少不得要分头行动。到了后半夜,月黑风高之时,大人趁夜诛杀那厮。属下则要去到收点佛头那里,将他的考核佛头的成品,略作一些处理。这样一来,就做成了他第一场考核失利,自知不可能通过考核,便悬梁而死的铁证。”
段融略一思量,这样一来,的确有了佐证,永宁寺这边一定会认定王成乃是自缢。至于他外面有没有欠债,那只有官府能查证清楚。但是,这永宁寺乃是雍州最大的寺庙,官府哪里敢查它的事呢?
此事,可不就不了了之了吗?
这个水月的思虑还是颇为缜密的。
段融问道:“那些自戕的考生,大多都是缢死的吗?”
水月道:“也有投井。但投井有声音,有时候会惊动人。”
段融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水月忽然将一包药粉递向段融,道:“大人,这乃是一包急性迷药,无色无味。只要将药粉洒入空气中,房间内的考生就会昏迷两三个时辰。大人可在他们昏迷后动手。”
段融瞄了一眼水月手中的药粉,却道:“难为你想得周全。只是不用此物,我自有方法。”
段融说着,瞄了一眼案头处的那三张纸,道:“这纸不用再留了。”
“是,大人。”水月知道段融是想亲眼看着他处理了此物,便拿起了那纸张,在灯火上点了,眼见火烧起来,才放进了火盆里。
段融看着那些纸张烧尽,才说道:“今夜我自会处理掉王成。”
水月道:“好,大人。佛头那边属下会去处理。”
段融点了下头,便走了出去,沿原路返回了僧舍。
走回了他们考生居住的房间时,房间内原本的那种光火昏暗的油灯,已经被吹灭了,黑暗中,房间响着混杂的鼾声。
段融心念一动,神识放出,探过王成躺的位置,只见王成已经睡死,嘴角滴着一线的口水。
他走到了自己的位置,无声地躺下。但却是毫无睡意。再过两个时辰,他还要杀人呢。
因为自己要走寸木堂的门路,通过考核成为法相宗的匠人,这本是一条现成的路,但他还未进入法相宗,眼见就要搭上两条人命了。
王成那厮若是不举报他,段融还不知道该不该杀他呢。他原本准备和水月商量一下,再行定夺。
但这厮偏偏因为贪图那点奖赏,检举了他,那性质就变了。刚好也不必苦恼,灭了就永绝后患了。
段融听着房间里的鼾声,不由叹了口气。
他想到那王成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就能得到归木坊的推荐,来参加永宁寺的考核,其天赋和用功可想一斑,可惜,今夜就要命丧在这间僧舍里了。
“人还是应该少沾惹是非。”
王成长得胖乎乎的,有点像年少的西门坎坎,故而段融不免起了些叹。
段融躺在那里,胡思乱想了一番,房间的外面吹起了呼呼的夜风。雍州夜间常有大风,更何况现在还是十来月的深秋呢。
秋风中,夹杂着隐约的梆子声传来,段融躺在黑暗中,数了数点数。已交卯时,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该动手了。
段融的神识过处,只见王成换了个姿势,睡得依旧很是香甜。
段融心念一动,黑魆魆的房间里,赫然出现一团诡异的萤火。
那团萤火,甫一出现,便陡然散开,划出一道道冷芒,没入了睡在大通铺上的诸多考生的眉心里。
倏忽间,房间里原本此起彼伏的鼾声戛然而止,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就在一瞬间,二十多个考生,全部陷入了神魂幻境中了。
段融在黑暗中坐了起来,他下了床,身影一晃,便如鬼魅般消失,下一刻就出现在了王成的身侧。
王成躺在那里,脸上浮现出了僵硬的笑容。
段融知道他在笑什么,他们的神魂幻境,段融洞若观火。
段融解下了王成的腰带,站起身来。
黑暗中,他站在大通铺上,抬起头来,将手中的腰带一丢,那腰带便绕过了房梁,从另一侧耷拉了下来。
这大通铺的僧舍房间,原本就颇为低矮,此刻他又是站在大通铺上,腰带轻而易举就绕过了房梁。
段融站在那里,将腰带打了个死结,而后抓住死结那里,将腰带拉到了大通铺边缘的地方。
接着忽然一蹲,像抓东西一般,抓住了王成的肩膀,好不拖泥带水地就将其挂了上去。
挂在上面的王成,裤子没了腰带,便出溜了下来,只剩下一条亵裤兜在裤裆上。
段融跳下去,捡起掉落在地的裤子,扔到了大通铺上。
此时,王成挂在那里,但段融以神魂幻术,死死得压着他的神念,故而他虽挂在那里,却如僵尸般一动不动。
这般挂死在那里,脖子上的勒痕就太细了,没有挣扎的迹象,容易引起有经验的仵作的怀疑。
段融站在黑暗中,心念一动,王成便从神魂幻境中,惊醒过来。
他在梦里,梦到自己溺水了,喉咙里喘不过气来,此时兀自转醒,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吊在房梁上,呼吸如游丝般,在他口鼻间一点一点地消散……
他胖乎乎的,体重颇重,吊在那里,腰带逐渐勒入皮肤,将他的气管压死,他的脸憋的发白,大张着嘴,却喘不上一口气。
王成的两腿乱踢着,手抓着那腰带,但他呼吸消散在即,身体缺氧,压根使不上劲。
此时的黑暗中,他隐约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黑影,王成的心头忽闪,那身影的身高和胖瘦,约略跟白天在考场见到的那替考的人很像。
“就是他!?他怎么敢杀我呢!?替考虽然会坐牢!?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啊……”
王成想提醒那人不要杀他。但在缺氧的状况下,他的大脑慢慢陷入了空白……眼前的原本黑暗的房舍,竟然大亮了起来,无尽的光明,渐渐淹没了他……
黑暗中,段融知道王成已经死了。他吊在那里,手脚耷拉着,大张着嘴,脸色淤青,死相恐怖。
段融的神识扫过王成僵死的脸,心头泛起一抹憎恶。他不光厌恶死人,他更厌恶杀戮。
他缓步走回了大通铺上,躺了下去,但眼神依旧看着黑暗中的某个地方,那正是王成吊死的地方。
段融就这样,死死盯着那里看了许久,直到眼睛发疼,才转过脸去,去看黑魆魆的屋顶。他看着头顶的黑暗,如同看着一片空无。
他那样看了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是被一阵吵嚷声给吵醒的。
熹微的晨光已经从窗户纸上透了进来,王成吊死附近的铺位上,有几个人已经跳了下去。有两个人趿着鞋,叫嚷着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两个官兵和一个僧人就跑了进来。
那僧人立马将王成抱了下来,放在了床铺上,打眼一看,就知道王成已经死透。脸上的淤血都已经青了,整个如同青面兽一般。
不过那僧人,还是试了试王成的鼻息,又按了按他的脉搏,方叹息道:“已经死透了。”
他说着,扭头看向那两个都护府的官兵,道:“你们先守在这里,我去找主持和你们总监护过来。”
“是,大师。”那两位官兵应道。
那僧人随即脚步匆匆而去。
段融睡在大通铺那头,此时才脸色茫然地起来,穿了鞋袜,随着那些脸上残留着睡意的考生,站到了房间一角。
那两个官兵不准许他们离开。
没大多会儿,只见一个穿着袈裟的清瘦老僧和一位中年发福的便服文士打扮之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两人近前,往大通铺上王成的尸体看了一眼。
那文士模样的中年人,便看着老僧,道:“考生成绩不佳,自缢之事,往年也有发生,我们也不必惊慌。”
老僧道:“佛门以慈悲为怀,总要核实清楚,不能不清不白的。”
“自然,自然。”那中年人应道,扭过头去,看着看守的官兵,问道:“自缢之人的身份可核实清楚了吗?”
官兵道:“渡轮法师已经去找此僧舍考生的监考法师,马上就会带资料过来了。”
那中年人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方才离去的渡轮法师便带了水月而来,水月的手里还拿着一本册子。
一番核实后,水月又从王成的内兜里翻出了他的报名凭证,两相核对后,才拿着册子和报名凭证,道:“此考生是王成,归木堂的。”
那中年人脸色冰冷道:“去查查他第一场做得佛头。”
水月应了一声,走到门口处,却忽然转身道:“渡轮法师你跟我一起吧。两个人找,能快一些。”
“好。”渡轮法师应了一声,便随水月而去。
这边那中年人又着人开始盘问房间里的其余考生,不过是问些听见什么动静之类的问题,那些考生自然都说睡得死,没听到。
段融的回答也是一样,他能看得出来,那些问话的官员不过就是虚应故事罢了,并不是真想问出什么。大约他们也都以为,这不过就是一起考场失利,自缢而死的常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