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歪歪小虫
王逊自然知晓黑纹令意味着什么,他伸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旋即跪倒,道:“小人鲁莽,有眼不识真佛。冲撞了大人,请大人责罚!”
段融的眼中的怒气微微闪动,他所怒者,是觉得这个王逊不太靠谱。毕竟他可是要靠寸木堂进入法相宗的,万一此人不靠谱,那可就后患无穷了。
相反,段融反而觉得杨若水的行事颇有章法。
段融直接不搭理王逊,扭头看着杨若水,便问道:“此人脾性这般,如何能将寸木堂经营到这般境地?连法相宗都用了他的匠人?”
段融是在质疑王逊,王逊跪在那里,也不敢乱动,只在心头懊悔,恨不得再扇自己几个耳光子。
杨若水抱拳道:“大人,王逊他的确是个暴炭性格。但做起事来,却是粗中有细。而且今日之事,责任也不全在他。实在是大人你一身乞丐模样,引起了他误会。我们在此地做暗探也有些年岁了,从宗门下来的大人也有不少,但无一人像大人你这般,浑身脏兮兮的,还一身臭味,简直比真乞丐还真,也难怪他误会。”
杨若水这番话,说得颇好。不仅不卑不亢,而且和气中有刚硬。王逊跪在那里,听得心头好不感动。他平素颇看不起杨若水这家伙,没想到,关键时刻,他竟如此出言替自己说话。
段融听了,果然脸色稍缓,看向王逊,道:“王逊,你起来回话吧。”
“是,大人。”王逊磕了下头,这才了爬了起来,他眼神感激地看了段融身侧的杨若水一眼。
第709章 一日之间,竟有云泥之别
寸木堂已经有两个匠人,通过考核,进入了法相宗。这乃是一条现成的门径,段融也不会因为王逊的一时鲁莽就弃之不用。
只是他担心此人若是粗心,做事不干净的话,恐怕会给他带来麻烦。
段融看着王逊,问道:“王逊,永宁寺每两年一度的匠人考核,我听杨若水说,似乎就在今年举行?”
王逊道:“是,大人。再过两个月就是考核之日。”
“两个月?”段融的眉头一蹙,道:“我想参加考核,你可有办法安排吗?”
王逊脸色一怔,眼眸中闪过一抹惊愕。
其实,不独王逊感觉诧异,杨若水也是听得一愣。
王逊沉吟了一番,才抬头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永宁寺的匠人考核,是极难通过的,往往是有天赋的人,多年苦练,才能有一线机会。而如今,距离考核只剩下两个月而已。且不说技艺了,单单是那些繁复的花纹,也难以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都记下来的。”
王逊说的自然是实情。
段融却道:“这一点,你不必担心。你只管安排我参加即可。至于考核,两个月的时间,其实已经足够。”
王逊闻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嘴唇动了动,将那些话咽了下去。他不久前,才不分青红皂白地对段融出手,已经是冒犯了,此时如何敢再顶撞段融呢。
段融见王逊不语,便继续说道:“现在惟一麻烦的是我的身份。要参加永宁寺的考核,必须有个过硬的身份才行。”
王逊道:“这一点大人放心。给大人弄个身份的能耐,属下还是有的。”
段融见王逊的语气颇有信心,便道:“既如此,此事就交给你了。不过,两个月后就是考核日,我得进你的寸木堂,花时间去熟悉熟悉那些复杂繁复的工艺。”
“这个……”王逊还是忍不住,说道:“大人想进入寸木堂,乃是极为容易的事。但是,两个月的时间,就想将那般复杂繁复的技艺,给纯熟起来,而且还通过考核。恕属下直言,这绝无可能。”
段融笑了一下,道:“事在人为嘛。王逊,你只做好你的事就行。”
“是。”王逊见段融依然固执己见,便只得低头应道。但心中却不免腹议。
寸木堂的院子,其实内部是两进的宅院。
第一进的厅房内是平素们匠人们,做活儿的作坊所在。厅房两边的厢房,则是摆满着各种工具杂物的。
第二进的院子,才是休息的地方。王逊单独一间房间,那些匠人们则睡得大通铺。平常吃饭也是在第二进的院子里。
这日清晨,匠人在第二进院子里的吃过了早饭后,便三三俩俩地闲聊着,进了做活儿的作坊。
那些匠人一进作坊,便不由一愣,只见东家王逊已经坐在那里了。
按照往常的惯例,东家王逊很少这么早就坐在这里了。更奇怪的是,东家不远处还有一个陌生的身影,也穿了匠人的褂子,蹲在那摆动他们的一些常用的工具。
那些匠人原本松快的脸色,立马一紧,向王逊弯腰,叫了一声“东家”,就各自归位,开始继续做起了手里的活儿了。而对于那个蹲在那的陌生面孔,他们也不过是瞄了一眼,便没了反应。
那个陌生面孔,自然就是昨夜后半夜就跟随王逊进入了寸木堂的段融。
王逊见匠人都到齐了,便站起身来,说道:“这是新来的匠人,叫姜青玉。他若有什么不懂的,你们多教教他。”
“是,东家。”那些匠人们都抬起头来,笑看向段融。
王逊看着段融道:“小姜,有弄不明白的,就问他们。这些都是寸木堂的老人,各种活计都很熟练的。”
段融道:“好的,东家,我晓得了。”
“你先在这儿,我去盘盘这几日的单子,一会儿就来。”王逊说道。
段融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王逊便退了出去。
王逊一走,那些匠人脸上的笑容就僵了,都板着脸,沉默地做着自己的活儿。
段融站在那看了一会儿,有些匠人在做石器,有些匠人在做木器,也有裹金的,也有彩绘的。
他停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匠人身后,那匠人身材瘦高,站在一个齐腰高的台面跟前,捏着一把雕刀,在一块不大的木头上,细腻的刻着,也不知要刻何物。
段融刚在那站了一会儿,那老匠人便脸色难看地扭过头来,瞪了他一眼,喝道:“别站我后面,挡住光了。”
段融站的地方,其实压根没挡住光,老头显然是不想他在那儿看,段融只得摸了摸鼻子,转身走开了。
虽然不招人待见,但他段融看了一圈,还是明白了那些工具到底都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其实,石雕的功夫,他在做记名弟子的时候,就已经通过吞噬器灵,有了一定的造诣。此时,知道了各种工具的用法,他便石料架上,挑选了一块石头下来,拿着刻刀和凿子便鼓捣了起来。
那些匠人看似不搭理段融,其实,都在冷眼看着他的行止。
此时见段融从石料架上,抱了一块石头下来,他们都心内微微有些诧异。
因为石料比木料要难处理很多,细节处打磨也更费功夫,对技艺的要求也更高。
这个叫姜青玉的,看起来年纪轻轻的,而且他走了一圈,诸人都在注意他,他手指头上连茧子都没有,显然是个生手。
他这家伙,却直接抱了块石料下来。那些匠人自然有些好奇。
段融用刻刀和凿子,是想打个佛头出来,因为他不远处的地上,就有一个石料佛头,他想做个一模一样的,就算练练手,熟悉熟悉工具。
段融一进入状态,就忘我般的搞了起来,搞得那些匠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往他这边看来,彼此也不免互看两眼,印证着彼此各怀鬼胎的疑窦。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站起身来,跑到段融那里,去看他做活。
这一下子就带了头了,那些匠人都跑了过去,围在段融身后。
只见段融时而用锤头小心地敲着凿子,时而放下凿子,用刻刀修饰,看起来却是手道老练,颇有章法。
那些匠人此时更加去注意看段融的手,只见他的手指,的确没有老茧。于是,他们就不免一肚子疑惑了,手指没有老茧,那就是没怎么做过活儿才对。但若是没怎么做过活儿,这般老练的手法,却是从哪里来的呢?
“都不用干活了!?”
一众匠人正在饶有兴趣地围观段融,不时交头接耳地暗暗议论两句,忽然身后响起了一声暴喝。
那些匠人听声音就知道是东家来了,立马做鸟兽散,各自归位。
王逊冷着脸,目光扫过那些匠人。
那些匠人都埋头做着手里的活儿,又不敢抬。
王逊转了一圈,才走到了段融身后,只见段融手持刻刀,在打磨着似乎是鼻梁的地方,王逊不由微微惊异,因为看段融那手法,竟颇为老练。
王逊这才想起眼前这位大人昨夜在山神庙里的那种自信,似乎对通过考核,很是胸有成竹一般,当时他还不解,现在看来,竟是原本就有很不错的底子。
王逊不由心头暗想:难不成这位大人竟是石匠出身吗?!
王逊在那看了一会儿,趁段融放下刀刻,拿起凿子的空当,便说道:“小姜,在做佛头呢?”
段融道:“对,做一个练练手。”
王逊道:“看起来不错的。”
段融道:“一般吧。我看那几个做石像的师父们,手法比我细腻的多呢。”
王逊道:“他们做多久了,天天不离手呢。自然有个样子。”
“也是。”段融道:“东家,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好,好。”王逊答应了一声,便站起身来。
王逊站起身的瞬间,原本和煦的脸色立马就变得阴冷,瞪着那些望向这边的匠人,便骂道:“看什么看?!若误了这几日的订单,都仔细你们的皮!?”
王逊说完,便离开了作坊。
等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段融的佛头,已经有了大致的模样,但是这佛头的细腻磨削的部分才是最费功夫的地方呢。
王逊亲自过来喊段融过去吃饭,而且将他请到了自己的小屋里去了。
这一下,在食堂里吃饭的匠人都炸了锅了。纷纷猜测着,这姜青玉是什么来头?
东家对他说话,小心翼翼、笑脸相迎的,而且吃饭的时候,还和东家一起,这是什么待遇啊?
到了下午干活儿的时候,虽然王逊不在,但那些匠人对段融的态度却是大变,都主动来跟他搭话。
那个之前吼过他,说他挡住光了瘦高老匠人,给段融拿过来了一条干净的棉布毛巾,笑着硬塞给了他。
到了天色擦黑的时候,段融的佛头,终于做好了。
王逊坐在杌子上,看着面前的佛头,不由地摇头,笑道:“功夫是有的,但还差点火候。很多地方的线条打磨的还不够柔和。这样的东西,可是出不了寸木堂的门的。”
王逊的意思很明白,连寸木堂的门都出不了,更遑论通过永宁寺的选拔考核呢?那选拔考核可是多少匠人过独木桥,在争位数不多的几个位置呢。
那些匠人们,也都在一旁围观,此时他们都知道,姜青玉在东家那里的份量了。下午甚至有人在他们中间嘀咕,说姜青玉是东家的私生子。
其中一人笑道:“不妨事的。底子是不错的。在这里学个一年半载,该就出师了!”
“是啊,小姜一看就有灵气。”另一人在匠人中附和道。
王逊闻言,却是目色饶有兴趣地看向段融。他可是知道,这位大人的心气,可不是一年半载出师的问题,他是要两个月内通过永宁寺的考核呢。
那些匠人的话,段融像没听见一般,他用那瘦高老匠人给他的棉布毛巾擦了擦手,便道:“今天就到这儿了,可以休息了吧?”
王逊道:“当然。小姜,你是刚来的,头两个月,你可以自由安排。先适应适应环境。”
段融笑了一下,便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出了作坊,往王逊给他安排好的单间休息去了。
他刚躺下歇了一会儿,房门那便响起了打门声。
“进来。”
段融喊了一声,只见房门被推开,王逊端着茶水和点心进来了,满脸堆笑道:“西城有家老店,桂花糕做得颇好,大人你尝尝。”
“放下吧。”段融道:“王逊,你忙你的去吧。不必招呼我。”
“是,大人。属下打扰了。”王逊立马退了出去。
段融捏了块桂花糕吃了,滋味确实不错,比青州的桂花糕,多加了些葡萄干,口感提升不少。
段融吃了些桂花糕,喝了清茶,便躺在那里眯了一会儿。
他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经黑了。
段融坐了起来,心念一动,神识便探了出去,瞬间笼罩了整个寸木堂。
王逊、一众匠人,还有门房、厨子都已经睡了。
他的身影忽然如鬼魅般,兀自消失不见,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前后门紧闭,黑魆魆的作坊里。
此时,在他神识的细腻探查下,作坊内的各种大小物品,纤毫毕现,都呈现在他的探查视野里。
段融在黑暗里,陡然一晃,便来到了那个瘦高匠人的工位旁,将他收拾好的工具一一翻了出来,放在台面上,而后段融一枚一枚将这些工具的器灵吞噬,吞噬完后,又一一归位。
他如是反复,将整个作坊内的大小各种工具的器灵,全部吞噬了一遍。
这才身形一晃而逝,从黑魆魆的作坊里消失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
回到房间后,段融便躺在了床上,开始消化吸收方才吞噬的诸多器灵。
第二日,清晨,那瘦高老匠人一进作坊,就叫嚷起来:“你们谁乱动我的工具了?!我原本是这么摆的吗?不知所谓?!”
老匠人显然火气颇大,目光喷火一般扫视着诸位匠人。这时,也有另外一些人开始嘟囔自己的工具被翻过了。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段融这边来了。因为段融一来,他们的工具就被翻了,他们自然怀疑段融。
但段融浑然未觉一般,又从石料架上抱下了一块石料,竟又开始做起佛头来了。
一众匠人虽然疑心段融翻了他们的工具,但一来,他们的工具并未丢失,二来又觉得段融跟东家的关系不一般,便也无人因为这点小事去找段融的不自在。
到了傍晚的时候,段融的第二个佛头做好了。
王逊坐在杌子上,看着这个佛头,一时大惊失色。
这个佛头做得,堪称栩栩如生、完美无瑕。虽然是石料打磨的,但那眉眼竟颇为灵动,鼻翼处磨得很是光滑,猛一看,竟有一种真实皮肤的那种光泽感。
“这……”王逊抬头惊愕地看着段融。
两个佛头,都摆在那里。不过一日之间,竟是云泥之别啊!?这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