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是道士皇帝 第704章

  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朱翊钧在丹陛下伫立良久,才转身步入乾清宫。

  与此同时,文渊阁内阁值房内,气氛却有些凝滞。

  熊廷弼坐在东侧的交椅上,一手按着膝头,浓眉紧锁,孙承宗坐在主位,正看着一份文书,显得多少有些云淡风轻。

  刚刚二人针对妖书案也有了一番激烈讨论……甚至,说到了陛下此时的仁慈上来。

  自万历四十年以来,陛下施政越发宽仁。

  秋决勾选,十去七八,重罪论处,多改流放。

  这是事实,在熊廷弼看来,长此以往,国法威严何在?纲纪伦常何在?

  所以,他主张把这个玄宗遗事的作者,从倭地弄回来,斩了,以定军心,不过,此时的他并没有那么多的通道,将自己的意见告诉天子,便想着来找首辅,把自己的意见,告诉首辅,想着让首辅去影响天子。

  不过,孙承宗明显有些不买账。

  这可是把熊廷弼气的不行,眼瞅着,孙承宗还在看公文,无奈之下,只能起身告辞,去找太子。

  但太子殿下,昨夜失眠,今日又起了个大早,从朱翊钧身边离开后,回到东宫便休息了,也不见熊廷弼。

  当然,见不到太子,首辅也不站在自己这边。

  人家自己也有戏。

  他联络了一大帮官员,在正月二十一日,联名上了妖书祸国奏。

  超过五十多名朝堂颇为激进的官员,在这份奏疏下署名。

  “国之本在君,君之本在储,储君者,天下之望,宗社之寄也。”

  “吾皇御极四十余载,宵旰忧勤,育养元良,册立东宫,昭告天下,名分已定,四海咸钦。方当磐石之安,永固国本,岂容奸宄之徒,妄生蜚语,动摇人心?”

  “妖书流传,其文诡谲,其辞阴毒,假托谶语,妄言祸福。内则影射东宫,外则蛊惑百姓,谓天道有变,将有祸乱。”

  “市井之间,流言蜂起,愚民惶惶,或焚香祷祝,或闭户藏形,商贾辍业,农工废耕。甚者,奸邪之辈借端生事,煽惑人心,渐有不安之兆。夫妖书之害,小则乱一乡一邑,大则倾一国一朝。”

  “昔年秦之亡,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之谣,汉之衰,有“千里草,何青青”之谶。此皆乱臣贼子,假天命以惑众,遂成滔天之祸。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可不惧哉!”

  “臣观此妖书之作,绝非市井宵小之妄为。其文辞颇有章法,其用意直指宫闱,必是心怀叵测之徒,潜伏于朝野,窥伺间隙,欲借妖言以乱国本。”

  “盖太子仁孝,朝野归心,奸人不能撼其位,故出此卑劣之计,妄图淆乱视听,离间君父与太子之情,而后乘隙窃权,倾覆宗社。”

  “此等奸谋,昭然若揭,天地所不容,神人所共愤!”

  “臣等闻圣王之治,必先正名分,诛奸慝。今妖书之祸,已渐蔓延,若不从严究治,必致燎原之势。伏乞皇上赫然震怒,下旨三司会审,穷治妖书之源,务获首恶,明正典刑。凡传抄妖书、散布流言者,亦当一体治罪,以儆效尤。”

  这份奏疏送到朱翊钧的手中时候,已是二十一日的晚上。

  朱翊钧看完之后,悠悠然叹了口气。

  而熊廷弼的这份奏疏,从头到尾都在把这件案件的严重性,往上提了一把,并且在奏疏中,离间君父与太子之情,而后乘隙窃权,倾覆宗社……都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怀疑就是皇子们搞得事情。

  当然,熊廷弼这么想,也不是没有缘由,能够在短时间内,搞得那么大风波,只能证明背后的参与者是在大明朝身份贵重的人,官员,不……只能是藩王。

  在加上万历四十年江南传的那次谶语,很多人心里面都拿准了是齐王搞的事情,就是搞不清楚天子怎么想的,不管怎么说,天子都曾经数次夸过自家老二,是大明贤王。

  当过朱翊钧儿子的都知道,太子根本就斗不过他们老子,要是挑拨了关系,真的离心离德,那太子绝对要完犊子……

  朱翊钧看完这份奏疏后,并没有生气,但依然选择留中……并未过问,一切都是需要证据的。

  不能太急。

  太急下判断,就容易出错。

  同一日,东海,距离宁波港一百余里,海天茫茫,四望无际。

  一艘巨船正张满风帆,向着宁波港方向破浪而行。

  船头甲板上,一人独立。

  此人四十余岁年纪,面容清癯,皮肤是常年在海上生活特有的古铜色。

  他穿着寻常水手的靛蓝短褐,外罩一件半旧羊皮坎肩,头上戴着挡风的毡帽,若非那双眼睛太过深邃锐利,任谁见了,都只会当他是船上的老舵工。

  海风猎猎,吹得他衣袂飞扬。

  他望着宁波的方向,神色复杂。

  “林先生。”

  身后传来恭敬的呼唤。

  他转身,见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皮肤黝黑,双手骨节粗大,一看便是常年使船的好手。

  “人都齐了?”被称为“林先生”的男子问道,声音平稳,带着淡淡的闽南口音。

  “齐了,在舱里候着。”

  林先生点点头,抬步向船舱走去……

第1280章 妖书案 19

  林先生推开舱门时,一股混杂着墨香、茶气和淡淡海腥味的暖意扑面而来。

  这艘巨船,外观与寻常海船无异,内里却别有洞天。

  此刻林先生步入的这间主舱,长宽各三丈有余,舱壁以楠木板镶嵌,打磨得光可鉴人。

  四角各立一盏黄铜烛台,手臂粗的牛油蜡烛将舱内照得通明。

  舱内陈设简朴却规整,正北设一张紫檀木太师椅,椅后悬挂一幅万里江山图,笔力雄浑,气象万千。

  太师椅前方,左右各列六张酸枝木交椅,每两张椅子间设一矮几,几上置有茶盏、笔砚。

  此刻,那十二张交椅上,已坐了十一人。

  这些人年龄多在三十至五十之间,有文士打扮的,有儒商模样的,甚至还有两个穿着半旧绸衫、似是落魄书生的。

  但无一例外,他们眼中都闪着一种相似的光,那种混杂着忧愤、决绝,乃至几分狂热的光。

  见林先生进来,十一人齐刷刷起身,拱手作揖:“见过林先生!”

  林先生走到太师椅前,却没有立刻坐下。

  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那眼神如深潭般难以揣测。

  片刻,他抬手虚按:“诸位请坐。”

  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威仪。

  众人落座,腰杆挺得笔直,目光都聚焦在林先生身上。

  林先生这才缓缓坐下,双手按在膝头,沉默了片刻。

  舱内只闻海浪拍打船身的“哗哗”声,以及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我们离开福建时,收到了金陵传来的消息。”林先生终于开口,声音沉缓,“朝廷……已经动手了。”

  舱内气氛陡然一凝。

  “锦衣卫指挥使沈卫亲率上千缇骑,在南京城大肆抓捕。”林先生继续道,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头:“国子监、书院、茶馆、青楼……但凡涉及我们真理传播之处,皆被查抄。截至目前,被捕者已逾三百人。”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林先生话锋一转:“诸位不必过虑。我们核心的人,无一落网。被捕的多是外围人员,所知有限。便是有些牵扯的,也都是通过数层中间人联络,追查不到我们这里。”

  众人闻言,神色稍松。

  “但是,”林先生的声音陡然转冷:“此次朝廷动作之快、手段之酷,远超预期。沈卫手持密旨,有先斩后奏之权。南京诏狱里,一夜之间刑讯六十三人,当场杖毙二人。”

  他每说一句,舱内众人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说明什么?”林先生目光如电:“说明太子已经动了真怒。他不再满足于抓几个书生、封几家茶馆,而是要挖根,要斩草除根……”

  舱内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跳动,将众人的影子投在舱壁上,扭曲变形,如同鬼魅。

  良久,一个四十来岁、文士打扮的人颤声开口:“林先生,那我们……我们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林先生忽然笑了,那笑容却冷得像冰:“太子既然要挖根,我们就把根……扎得更深些。他们既然要斩草,我们就让这草……长得更疯些……”

  他站起身,走到舱中央。

  “诸位都是读书人,都读过史。都受了天子的恩惠,我们应该提醒天子一个道理。”

  “历朝历代朝堂更迭,往往起于微末。秦之亡,始于陈胜吴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汉之衰,起于张角‘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为何?”

  “因为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太子不得人心。”

  他的声音渐渐激昂:“如今的大明,在太子监国下,看似依然强盛,实则内里早已腐朽,太子专权擅政,六部九卿,过半已为东宫鹰犬,他们联合在一起蒙蔽天子。”

  “更可恨者,”林先生眼中射出愤恨的光芒,“太子为了稳固权位,竟对诸王兄弟心生猜忌!齐王在倭地,贤名远播,爱民如子,却屡遭东宫打压!”

  “这是什么?这是手足相残,这是不仁不义!”

  “如此之人,怎能登上大位。”

  舱内众人听得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他们中许多人,确实受过朝廷恩惠,是亲眼见过地方官吏贪酷,百姓困苦。

  而林先生这番话,恰好击中了他们心中最深的愤懑。

  “诸位,”林先生环视众人,声音转为低沉:“你们都是读过圣贤书的。当知君臣父子,乃人伦大节。如今君父被蒙蔽,储君专权,兄弟阋墙——此等局面,我等读书人,岂能坐视?”

  他走到每个人面前,目光一一对视:“我知诸位皆有家小,皆有前程。但大义当前,个人得失,何足挂齿?今日我们所做之事,非为私利,乃为君父,乃为天下,乃为这大明朝的江山社稷!”

  “噗通”一声,一个三十来岁的书生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学生愿追随先生,虽九死而不悔!”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顷刻间,舱内十一人尽数跪倒,齐声道:“愿追随先生,虽九死而不悔!”

  林先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很快被决然取代。

  “好!”他扶起众人:“既如此,我们便按原定计划行事。只是……形势有变,我们的动作要更快,手段要更狠。”

  他走回太师椅前,从怀中取出一卷舆图,在案上展开。

  “诸位请看,”他指着图上标记的十几个点,“这些地方,都是我们事先选定的‘火种’之地。南京事发,锦衣卫必会严查江南。所以……我们要把火,烧到别处去。”

  “何处?”有人问。

  “北方。”林先生的手指移向舆图上方,“山东、河南、北直隶……这些地方,远离江南,锦衣卫的触角还未完全伸到。而且,北地民风彪悍,一旦有事,更容易酿成大乱。”

  他抬头看着众人:“你们十二人,各带两名助手,分赴这十二处。到了地方,联络我们事先埋下的眼线,依计行事。”

  “至于什么行动,那边的眼线会告诉你们,记住,动静要大,要快,要狠!要让朝廷顾此失彼,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太子专权,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

  “是!”众人齐声应道。

  林先生点点头,从案下取出一个紫檀木匣。

  匣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十二枚蜡丸。

  蜡丸呈暗红色,每枚都有大小,表面光滑,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色泽。

  “此物……”林先生拿起一枚蜡丸:“来自海外番邦,名为‘安乐散’。吞服下后,半刻之内,无痛无觉,安然离世。”

  舱内众人脸色一变。

  “诸位莫怕,”林先生缓缓道,“此非为现在所用,乃是……以防万一。”

  “我们此番所为,乃惊天动地之事。成,则青史留名,功在千秋,败,则身死族灭,遗臭万年。”

  “若是……若是不幸被捕,落入锦衣卫之手……诸位当知,诏狱刑具,非人能受。届时,此物可保诸位……免受屈辱,全节而终。”

  他将蜡丸一一分发给众人,每人一枚。

  他顿了顿,看着每个人:“当然,我更希望诸位平安归来。待大事已成,你我便是新太子的元勋,荣华富贵,与国同休……”

  众人接过蜡丸,手都有些颤抖,但眼神却越发坚定。

  他们知道,自己接过的不仅是一枚毒药,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誓言。

  不成功,便成仁。

  正月二十四,他们乘坐的船缓缓驶入宁波港。

  暮色四合,港内灯火渐次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