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心中一动，隐约猜到这位爷想做什么，面色不变，颔首道：“确有。殿下问这个是……”
朱常灏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语气却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给本王找几个这样的死囚来，给他们兵器！本王要跟他们真刀真枪地练练！这才叫生死搏杀，才够刺激！才能磨砺出真正的杀人技！”
“……”
李成梁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抚须的手也停了下来。
他愕然转头，看着身边这位年轻亲王那兴奋而认真的脸庞，心中仿佛有一万头战马奔腾而过。
刚来就要跟死囚玩命？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当年京师里关于正德皇帝的各种传闻。
那位天子可是喜欢亲自上阵跟老虎、豹子“切磋”的主……
李成梁看着跃跃欲试的朱常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答应？
万一这位爷掉根汗毛，他如何向陛下交代？
不答应？
这刚就藩的亲王第一个要求就被驳回，似乎也不妥……
校场上秋风依旧，李成梁看着朱常灏那充满期待、毫无畏惧的眼神，只能嘿嘿一笑：“死囚是有的，不过，这些死囚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没有办法给殿下较量……”
“不能较量，那我来执行死刑吧，说实话啊，宁国公，本王喜欢杀人……不过，还从未杀过人……”说这话的时候，朱常灏带着一种纯真的表情。
李成梁都看呆了。
这……
这是在敲打自己，还是真的只是单纯地变态啊。
第1200章 有伤天和
李成梁最终还是满足了越王朱常灏这令人毛骨悚然的“请求”。
他命人从死牢里，提来了十几个被判了斩立决、本就奄奄一息或是伤残的倭国罪犯。
这些人多是昔日战乱中负隅顽抗的武士、或是犯下重罪的浪人，在明军的镇压下早已不成人形。
校场的一角被清空，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尘土混合的气息。
朱常灏换上了一身更方便活动的窄袖戎服，手中握着一柄明晃晃的腰刀，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孩童得到新玩具般的兴奋与好奇。
第一个被推上来的罪犯，双腿已废，只能趴伏在地，眼神浑浊，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朱常灏站在他面前，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感受这份生杀予夺的权力。
两名护卫上前，拖拽着这个死囚的身体，将其头放到了校准案上。
一切妥当后，越王殿下，双手握刀，高高举起，然后……略显笨拙却又带着一股狠劲地劈下……
“噗嗤”一声闷响，并非利落的斩首，刀锋卡在了颈骨之间。
那罪犯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身体剧烈抽搐，双手也在活动，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
朱常灏皱了皱眉：“没死透……”
而后，用力将刀抽出，带出一蓬温热的鲜血溅在他的靴子和袍摆上。
他非但没有躲避，反而眼中兴奋的光芒更盛，再次举刀，这次看准了位置，狠狠补了一刀！
头颅滚落，鲜血喷涌。
“好！”朱常灏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点，哈哈大笑，转头对李成梁道：“宁国公，你看本王这一刀如何？”
“殿下勇猛。”
“宁国公，你别看我是第一次杀人，有些不利落，就觉得我的刀不快，这把刀我可是磨了十年了，快得很，第一次没有砍掉头，是因为我没有经验，你在来看第二个……”
“是，殿下勇武，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就是殿下这个年龄。”
周围一旁将领，护卫听着两个人的对话，那叫一个无语，咱们就不能聊点风花雪月的事情吗，怎么光说关于阴间的。
这还真的是朱常灏第一次杀人，不过，他却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也不害怕，反而越砍越兴奋。
李成梁站在不远处，面沉如水，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他看着那位年轻的亲王在血泊中兴奋地挥刀，从一个、两个……直到将十几个死囚全部“处置”完毕。
朱常灏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生涩，到后来竟带着几分熟练，挥砍劈杀，毫不留情，甚至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快意。
校场之上，血腥味浓重得令人作呕，围观的一些军士都面色发白，而越王却只是微微气喘，脸上是因剧烈运动和兴奋而产生的潮红。
“他大娘的！不是装出来的！这小子是真喜欢这个！”李成梁心中暗道。
他原本以为越王此举或许有敲打他、彰显权威的意味，但现在看来，这位爷恐怕更多的是出于一种……纯粹的、对暴力和杀戮的嗜好。
这让他心里更加没底。
“难道真是我在九州权势过重，陛下派这么个煞星来……既是藩屏，也是警告？”
李成梁心思电转，越想越觉得可能。
他看着在尸骸间擦拭刀上血迹的朱常灏，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复杂。
是夜，越王府内灯火通明。
朱常灏心情极好，晚膳时还多饮了几杯九州本地产的清酒。
他回到寝殿时，身上那股浓重的、洗刷后依然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还是被他的王妃张氏敏锐地捕捉到了。
张氏出身宁波卫武勋家族，是嫡出的女儿，自幼见惯了军中武夫的彪悍，但也深受江南之地佛道思想的影响，尤其信因果，重天和。
她的父亲，四十来岁，便就病死了，也就是在跟戚继光登陆本州后不久。
张氏的祖母对她说，说是儿子杀孽过重，折了寿数。
此事在张氏心中留下了极深的烙印。
她看着丈夫虽然疲惫却精神亢奋的模样，又闻着那若有若无的血气，心中不由一沉，柔声问道：“殿下今日是去校场操练了？怎地……身上这般气味？”
朱常灏不以为意，甚至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将自己今日“处决”死囚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末了还得意道：“痛快！真是痛快！王妃你是没看见，那些倭寇死到临头的样子……这才是男儿该做的事情！比在京师里对着那些之乎者也的老学究有趣多了！”
张氏听完，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纤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惊惧与不赞同：“殿下！您……您怎能亲自去做这等事？！这……这有伤天和啊！”
“有伤天和？”朱常灏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什么天和？本王乃天潢贵胄，代天巡狩，处置几个十恶不赦的死囚，正是替天行道，有何不可，更何况我也不是杀的普通人，这些人都是反我们大明朝的……我给他们一个痛快，还是积德了。”
“不是这般说的！殿下，杀生过多，终非吉兆。刀兵乃凶器，煞气缠身，于己身寿数有碍的！我父亲……我父亲他便是……”她说到伤心处，声音哽咽，无法继续。
朱常灏最不耐烦听这些，语气变得有些不耐：“妇人之见！你父亲是病死的，跟杀人有什么关系？本王身体强健，自有祖宗庇佑，百无禁忌！以后这等丧气话，休要再提……”
他看着妻子泫然欲泣的模样，终究缓和了些语气，但还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好了，本王知道了。以后……尽量少亲自出手便是。但这九州之地，不太平，以后，少不得杀人呢，不杀，如何让那些心怀叵测的倭人惧怕？你安心做你的王妃便是，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
“你看咱们大哥，康王，到了南洋第一件事情，就是下令杀人，杀了四千五百人啊，哎呀，他还信道呢，他都不怕，咱们也不用怕……”
第1201章 两王就藩
看着妻子张氏依旧苍白忧虑的面容，朱常灏虽然不耐烦那些“有伤天和”的论调，但终究不忍见她一直担惊受怕。
他挥退了左右侍从，拉着张氏在榻边坐下，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
“王妃，你的担忧，本王明白。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压低声音，眼神中那股嗜血的兴奋稍稍褪去：“你以为本王今日在校场上，仅仅是为了满足那点……‘痛快’？”
“虽然确实很痛快，但，我又不是疯癫之人，怎会没有原由，第一次见面，就给宁国公提出这个要求，然后当着宁国公的面，当着九州岛这么多官员，将领的面，咔咔咔，砍下那么多人的脑袋呢……”
张氏抬起泪眼，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朱常灏冷哼一声，目光投向窗外九州沉沉的夜色：“这九州肥前说是本王的封国，可你看看，从港口到军营，从税赋到治安，哪一样不是宁国公李成梁一手把控？他在这里经营多年，根深蒂固，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本王初来乍，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亲王，在他眼里，怕不是个需要哄着的娃娃？”
他顿了顿，继续道：“二哥临走前特意叮嘱我，在这里，不能让人看透了。本王性子直，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但也不是傻子。”
“李成梁是头老狐狸，这么多年，他都不喜欢讲道理 ，巧了，本王也不喜欢讲道理，所以，本王干脆就不跟他讲道理，玩心眼。”
“本王当着他的面杀人，越狠辣，越兴奋，越‘不讲道理’越好！”
“就是要让他琢磨不透，让他心里发毛！”
“让他觉得，本王不是个能按常理揣度的主，是个随时可能掀桌子、不计后果的‘愣头青’！只有这样，他才会有所顾忌，不敢轻易把本王当傀儡摆布。本王这是在立威，用一种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告诉他，这九州，终究是姓朱的，你要是轻视本王，轻视本王以后来的弟弟们，老子可就请你喝酒的时候，直接剁了你……”
“他现在指不定多害怕，指不定心里面在想什么呢。”
张氏听着丈夫这番剖析，惊得忘了哭泣，缓了一会儿：“可是……殿下，即便如此，杀孽过重，终究……”
张氏还是忍不住低声劝道，但语气已不似先前那般坚决。
朱常灏拍了拍她的手，打断了她：“放心吧，本王心中有数。该杀的时候绝不手软，不该杀的时候，也不会滥杀。至于什么天和、煞气……”
朱常灏嗤笑一声，带着天潢贵胄特有的傲慢与自信：“太祖高皇帝端着碗要饭，都能一统天下，统御四海，这还不难看出朱家受命于天，这点煞气，还压不倒龙子龙孙的，你看大哥在南洋，一声令下便是数千颗人头落地，成大事者，岂能拘泥于此等妇人之仁？”
他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好了，此事不必再提。你只需记住，在这九州，本王越是显得‘不可理喻’，咱们的日子，才能过得越安稳。”
“既然你能闻到本王身上的血腥味，那本王今日去别房睡，过些时日，再回来。”说着，朱常灏站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张氏望着丈夫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当九州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尽时，位于本州岛西部的齐王封地，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齐王朱常?的船队抵达时，前来迎接的是以陈璘为首的一众文武官员，以及包括德川家康之子德川信忠在内的、已表示臣服的倭国主要大名。
与越王那边的剑拔弩张不同，齐王朱常?的迎接仪式规整而温和。
他面带微笑，言辞得体，对陈璘等老将执礼甚恭，对德川信忠等降伏大名也给予了充分的尊重，丝毫没有亲王的架子，反而更像一位谦和文雅的贵公子。
入驻修缮一新的齐王府后。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广发请柬，在王府设下丰盛的宴席，邀请封地内主要的明军将领、文官以及归附的倭国大名前来赴宴。
宴席之上，珍馐美馐，丝竹悦耳。
朱常?换上了一身宝蓝色的常服，更显儒雅。
他并未高坐主位颐指气使，而是主动走下席位，亲自向陈璘等将敬酒，感谢他们为国戍边、开拓疆土的辛劳。
“陈将军，诸位将军，本王年少，初来乍到，于军旅之事所知甚浅。日后这封地安宁，还需多多仰仗诸位鼎力相助。本王在此，敬诸位一杯！”
朱常?言辞恳切，态度谦逊，让一众在海外征战多年的将领们心中倍感舒坦。
接着，他又转向德川信忠等人所在的席位。
朱常?并未因对方是降臣而有所轻视，反而以平等的姿态与之交谈，询问本州风土人情，关心他们归附后的生活是否安顿妥当。
“信忠君，诸位大人，昔日各为其主，兵戈相向，实非所愿。如今既已同殿为臣，便当摒弃前嫌，共谋安定。本王希望，今后我们能和睦相处，让这本州西部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说着，朱常?举起酒杯，温和地说道，“这一杯，愿自此刀兵入库，共享太平。”
德川信忠等人原本心中忐忑，不知这位大明亲王会如何对待他们这些降伏之臣。
见齐王如此温和有礼，言语间充满安抚与包容，不由得大为感动，纷纷起身，恭敬回礼，表达效忠之意。
整个宴席气氛融洽，宾主尽欢。
朱常?谈笑风生，既能与将领们讨论几句兵事，也能与文官们聊些经史典故，甚至还能用简单的倭语与德川信忠等人寒暄几句，显示出他做了充分的功课和良好的教养。
当然，在宴席结束后，众人也都在夸奖齐王。
“这位齐王殿下，如此怀柔亲和，倒是一位守成之主的气象。”
“是啊，殿下虽年轻，但处事老成，待人宽厚，想必能得人心。”
“我听在京当官的世伯说过，齐王殿下为人谦和，是众皇子中，最有陛下风范的，现在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
而回到住所的德川信忠，也对麾下家臣感慨：“大明齐王，气度非凡，待人诚挚，或许……我等真的能在此人麾下，有所作为……”
第1202章 大明的贤王
本州西部，原京都地区，如今已成为齐王封国核心，并且更改名字为齐鲁城，寓意此地归附大明，沐浴王化。
这里确实是倭国昔日最繁华、人口最稠密的区域，齐王府就坐落在原京都御所附近，规制宏大，其护卫皆是从京营中精选的悍卒，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夜色深沉，王府内一处僻静的书房中，烛火摇曳。
齐王朱常?独自坐在案后，白日里那如春风般的和煦笑容已然褪去，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深沉。
他并非不想留在繁华安宁的京师，但父皇的决定，无人可以违逆，那份天威之下的敬畏与顺从，早已深植骨髓。
既然来了，便没有回头路，只能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为自己，也为后来者，踏出一条稳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