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选择的也是一匹相对温顺的母马,小心翼翼地在场中慢走,与纵马小跑的朱常灏形成鲜明对比。
实际上,朱常洛在两年前的马术还是不错的,只不过近两年,开府别住,皇帝老子也没多少时间来管他,导致,他的马术那是直线下降。
老三朱常灏嚷嚷着要跟六弟赛马。
朱常澍也没有拒绝。
跑了几圈,都是朱常灏获胜。
一直获胜的朱常灏,也感觉到没啥子意思。
“光跑没意思,咱们来射箭如何?”朱常灏在马上高声提议,他最喜欢展示自己的武艺,一有机会都表现。
不过,这孩子脑袋直,上一年,大过年的非要给自己父皇,给自己皇奶奶表演一番,让他们出去看。
大冬天的,外面下着鹅毛大雪。
皇帝老子为了照顾自己两位母后,当即拒绝,不乐意看,他还犯了驴脾气,在雪地里面跪了一个多时辰,非要表演。
不过,最终的结果,也是没有顺他的心,如他的愿……
不过,在这个场合,他提出射箭,皇太子殿下当然满足了。
众人来到箭靶前。
朱常灏当仁不让,率先取过一张硬弓,搭箭开弦,弓如满月,只听得“嗖”的一声,箭矢疾驰而出,稳稳命中百步外箭靶的红心,引得周围侍从一阵低低的喝彩。
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连续又发数箭,皆是,准头极佳,力大势沉,一股子牛劲。
朱常?也取过弓,他的动作更显优雅,瞄准的时间稍长,射出的箭也大多能上靶,虽不如朱常灏精准,但也在水准之上。
朱常澍笑了笑,也射了几箭,成绩不错,大概在七八环徘徊,既展示了能力,又不至于抢了哥哥们的风头,显得颇为得体……
最后轮到朱常洛。
朱常洛原本不想射箭,可弟弟们都在看着自己,无奈之下,他只能拿起一张力道稍轻的弓,深吸一口气,模仿着弟弟们的动作开弓。
然而,只见他双臂微微颤抖,脸色憋得有些发红,那弓却只开了不到七分,便再也拉不动了。
他勉强瞄准,一箭射出,软绵绵地飞了出去,堪堪扎在箭靶最外圈的边缘,差点脱靶……
“噗嗤——”朱常灏第一个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指着那支摇摇晃晃的箭矢,毫不客气地大声道:“大哥!你这……你这力气都耗在女人身上了吧?”
“两年前我记得你还能拉开一石弓呢!现在怎么虚成这样了?看来你这修道,也没修出个金刚不坏之体啊!哈哈哈!”
朱常?虽然没笑出声,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比笑声更让人难堪。
他轻轻摇头,仿佛在感叹朽木不可雕也……
朱常澍连忙打圆场:“三哥!休得胡言!大哥只是……只是久不习此道,生疏了而已。”
朱常洛放下弓,脸上看不出什么羞恼的神色,只是轻轻拂了拂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才那丢脸的一箭与他无关。
他平静地看向笑得前仰后合的老三朱常灏,语气依旧淡然:“三弟勇武,为兄自是比不上。人各有志,强求不得。修道之人,不争一时之长短。”
他这番反应,让朱常灏的笑声戛然而止,大哥这话说的,反倒显得自己像个粗鄙的武夫……
第1099章 兄弟们,玩心眼
朱常灏的笑声被朱常洛那淡然的态度堵了回去,他挠了挠头,感觉像是一拳打空,有些讪讪的,嘴里嘟囔着:“修道修道,修得连弓都拉不开,有啥意思……”
但他也没再继续嘲讽,只是觉得大哥这软绵绵的性子,越发让人看不上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朱常?,此时又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磁性的阴柔嗓音开口了,他目光扫过朱常洛,又落在朱常澍身上,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始终未散:“三弟,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大哥修的乃是清静无为的大道,讲究的是与世无争,心神合一。”
“这拉弓射箭,争强好胜,本就是俗世浊流,与大哥的心境相悖。大哥今日肯来,已是给了我们天大的面子,肯‘屈尊’参与这俗世游戏,射不射得中,又有什么要紧?”
朱常澍眉头微蹙,他如何听不出二哥话里的讥锋,正想开口,朱常灏却抢先一步。
他脑子直,没听出那么多弯弯绕,只觉得二哥好像在帮大哥说话,但又有点不对劲,便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二哥你这话我听着别扭!什么俗世浊流?咱们太祖高皇帝马上得天下,成祖文皇帝也是骑着马五征漠北,父皇也是文武双全,习武强身,保家卫国,怎么就成了浊流了?”
“我看就是大哥太懒了!”
“还有老四也是,从小就怂包一个,碰一下就哭哭啼啼,现在养在宫里,更是见谁都躲,一点男儿气概都没有!要是他也在这儿,怕是连弓都不敢摸!”
他这话匣子一开,就把躲在宫里的老四也给扯了进来,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鄙夷。
“是啊,老四……从小就胆小。不过也难怪,龙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咱们兄弟二十几人,性情迥异再正常不过了。有像三弟你这般勇武过人的,也有像大哥这般……潜心向道的。”
“自然,更有像六弟这般,天纵英明,自幼便得父皇悉心教导,堪为诸皇子表率的。只是苦了老四那样的,夹在中间,无所适从罢了。”
这老二又在阴阳怪气。
朱常澍脸色有些难看,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太子的气度,沉声道:“二哥,往事休提。兄弟之间,当以和睦为要。四哥性子静,在宫中陪伴母后皇祖母,也没什么不好。至于骑射武功,个人喜好罢了,强求一致,反而不美。”
朱常洛自始至终都像是个局外人,听着弟弟们言语间的机锋与往事,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当听到老四时,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他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三弟勇武,二弟博学,六弟……身为储君,自有担当。为兄驽钝,唯有青灯黄卷,聊以自慰。人各有命,强求不得,亦……比较不得。”
他这话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仿佛一个真正的方外之人,不参与任何争斗,也不在意任何评价。
然而,在朱常?听来,这份“超然”却显得格外刺眼和虚伪。
朱常灏却没想那么多,他觉得大哥这话说得丧气,挥挥手道:“行了行了,不说这些了!没劲!大哥你既然拉不开弓,那就看着我们射吧!太子,二哥,咱们再来比比,这次赌点什么彩头?”
兄弟几人于是又回到了射箭的活动中,只是气氛比之前更加微妙。
朱常灏依旧生龙活虎,箭无虚发,朱常?优雅中带着精准,偶尔会说两句看似随意却意味深长的话,朱常澍努力扮演着调和与主持的角色……
而朱常洛则真的退到了一旁,默默地看着,仿佛眼前的热闹与他隔着千山万水。
箭矢破空的锐响暂歇,几名宦官小跑着去靶场拔箭。
趁着这个间隙,一直显得游刃有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皇二子朱常?,用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带着探究的光芒,在三位兄弟脸上扫过:“说起来,又是一年岁末,新年朝贺在即。诸位兄弟,今年都给父皇和母后准备了什么新奇有趣的贺礼啊?”
“也让为兄参考参考,免得落了俗套。”
性格最是耿直的皇三子朱常灏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他拍了拍胸脯,带着几分炫耀的语气,声音洪亮地说道:“我早就准备好了!给父皇的是一把上好的马刀!可不是寻常货色,是陨铁打造的……”
他满脸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父皇收到这份“神兵利器”时的赞许目光。
朱常?闻言,细长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嘴角那丝惯有的讥诮弧度加深了些,他心中暗笑:“这个莽夫!大过年的,又是万国来朝、喜庆祥和的时候,送刀兵凶器?真是不通人情世故的莽夫。”
但他面上却不显露,反而故作惊讶地赞叹道:“哦?三弟真是有心了。儿子给父皇送刀,哼哼,寓意深刻,想必父皇定会喜欢你的这份……‘独特’心意。”
皇太子朱常澍听到老三的礼物,眉头也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显然也觉得不妥,但他身为太子,不好直接点评兄长的礼物。
他转而看向朱常?,顺势将话题引开,语气温和地问道:“三哥的礼物……确实别出心裁。不知二哥准备了什么珍奇?我这边还未最终定下,正想听听兄长们的想法,也好参考一二。”
他这话既回应了老二,也巧妙地避开了对老三礼物的直接评价,显得颇为得体。
朱常?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自矜,他自然不会像老三那样授人以柄,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准备的不过是些雅玩清供,一方古砚,几卷前朝孤本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无非是博父皇母后一笑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随即,朱常?的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旁观的朱常洛,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带着几分笃定的调侃:“至于大哥嘛……我猜,定是又为皇祖母精心抄录了一部道经吧?不知这次,又是从哪里寻访来的、带着些神异故事的道家经典?”
面对弟弟们投来的目光,朱常洛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掠过老二那带着算计的脸庞,又看了看一脸得意等着他回答的老三,以及眼神中带着探究的太子,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心中暗道:“哎,还是南洋好啊,兄弟们光会玩心眼……”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在这大明的宫墙之内,皇帝拥有二十多个儿子,年长的这几位,早已在成长的过程中,因为性格、母亲、以及父皇那深不可测的意志,划开了无形的鸿沟。
对那至高无上的储位,他们或许知道自己无缘,但那份因比较、因待遇、因过往积怨而产生的不服与不忿,却如同暗火,在每一次相聚时,悄然燃烧。
今天的西苑跑马射箭,不过是这皇家兄弟漫长人生中,又一次暗流涌动的寻常午后……
不过,谁都清楚的知道一件事情。
生下来那一刻没有拥有的名分,这一辈子,也不会有了。
虽然,他们的父皇不是嫡子。
众所周知,大明朝皇帝的嫡子,那可是九成九的稀罕物,可,这万历一朝,正儿八经有两个……
第1100章 同一片星空下
昨夜一场瑞雪,将朱甍碧瓦、玉砌雕栏尽数染白,更添几分纯净与庄严。
日头升起,金辉洒落,雪光与琉璃彩绘交相辉映,整座皇城宛如琼楼玉宇。
自清晨起,庄严肃穆的朝贺大典便在奉天殿前举行。
卤簿仪仗陈列森严,旌旗蔽日。
在京文武百官、宗室勋贵、各国使臣,依品级着朝服,于丹墀之下,依繁复古礼,向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朱翊钧行三跪九叩大礼,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朱翊钧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玄衣纁裳十二章衮服,接受万邦来朝,帝王威仪,震慑四方。
随后就是更具人情味的正旦赐宴于华盖殿举行。
此刻殿内早已灯火通明,暖香馥郁。御座居中,文武大臣、藩属使节按序分列左右筵席。
案上陈列着宫廷御膳房精心烹制的珍馐百味,琳琅满目。
教坊司乐工奏响万岁乐、朝天子等庄严祥和的宫廷雅乐,舞姬们身着彩衣,翩翩起舞,衣袖拂动间,一派太平景象。
朱翊钧已换上一身较为轻便但仍显尊贵的绛纱龙袍,面容在灯火下显得温和了些许。
他举杯,向臣子们致意,说些“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吉庆话。
臣子们纷纷离席叩谢,殿内气氛融洽而热烈。
而这场赐宴,唯一不同的就是,皇太子也参与其中,成为了半个主人,给臣工们敬酒。
宴至中段,更隆重的赏赐环节开始。
司礼监太监手持明黄绶带装裱的赏赐清单,高声唱喏。
从白银、绸缎、精米,到玉器、古玩、御酒,依官员品阶和受宠程度,赏赐各有不同。
得到丰厚赏赐的臣子无不感激涕零,再次叩首谢恩,高颂陛下仁德。
期间,自有内阁首辅申时行出列,奏报过去一年的德政,为这喜庆再添光彩。
“陛下!托陛下洪福,去岁各地仓廪充实,漕运畅通,太仓库银……”
“自陛下颁旨推行‘官立蒙学’之制,于山东、山西、河南、北直隶四省试行,成效远超预期!”
“各州县皆设官立蒙学,遴选师儒,拨给学田,绅民踊跃。无数寒门稚子得以启蒙开智,诵读圣贤,民风为之淳化。此乃陛下泽被万世之仁政!”
“仰陛下圣谟,此制已定长远之规。臣等议定,自万历二十三年四月始,将逐步推行至湖广、福建等省!”
“规划至万历四十年,使我大明两多数孩童能蒙圣教,学田、师资皆循旧例,务求根基稳固,惠及千秋!”
“好!此乃固本培元之大事,诸臣工当协力推进!”
朱翊钧再次举杯,殿内又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然而,与这文治教化、仓廪丰实的热烈奏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关于倭国战事,殿内几乎无人提及。
尽管戚继光、李成梁等将领已率军登陆本州,兵锋直指倭寇腹地的消息,早已通过军报传回,但在这歌舞升平的正旦赐宴上,无论是内阁阁老,还是部院大臣,都默契地选择了回避这个话题。
开疆拓土虽也是功绩,但在许多崇尚“王道”、“仁政”的文臣看来,跨海征伐终究带着“霸道”的戾气,与这正旦吉日的祥和气氛格格不入。
那万里之外的烽火与杀戮,被完美地隔绝在了华盖殿的暖香与雅乐之外……
夜幕降临,万千灯火次第亮起,与积雪交相辉映,仿佛天上星河落入了人间。
街巷之间,爆竹声此起彼伏,硝烟味混合着各家各户飘出的年夜饭香气,构成了一幅浓烈而鲜活的太平画卷。
孩童穿着新衣在雪地里追逐嬉闹,商户门前悬挂着大红灯笼和吉祥寓意的年画,酒楼茶肆人声鼎沸,谈论着今年的收成、海外的奇闻,以及皇帝陛下的恩泽。
这帝国的中心,沉浸在新年的喜庆与安宁之中,那万里之外的烽火,似乎只是说书人嘴里一段惊险的桥段。
皇宫方向的喧嚣隐约可闻,而城西的青天庙却是另一番景象。
虽不及皇宫典礼隆重,但这里香火鼎盛,人流如织。
寻常百姓扶老携幼,前来祭拜这位民间敬仰的“海青天”。
庙宇大殿内,烛火通明。
一尊高达丈余的海瑞塑像巍然屹立。
塑像面容清癯刚毅,双目炯炯有神,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不平。
他身着大明官袍,腰束玉带,双手郑重地持着象牙笏板于胸前,仿佛正欲上朝奏事,为民请命。
塑像栩栩如生,在香烟缭绕中,更显庄严神圣。
一个衣衫略显陈旧但干净整洁的老者,牵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孙女,随着人流缓缓挪到神像前。
小女孩仰着头,睁大眼睛看着那威严又亲切的塑像,小声问:“爷爷,您……您见过海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