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必败!”
“此刻,正是决战之时!”
“歼灭德川,整合其力量,我们便能拥有三河、远江等富庶之地,收编其善战之兵,实力必将大增!届时,我们再以得胜之师,回身迎战劳师远征、尚未完全展开的明军,胜负犹未可知!”
“若此时放弃,任由德川家康与明军合流,我等才真是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腹背受敌,必输无疑!”
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如同拨云见日,瞬间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连立花宗茂和锅岛直茂都陷入了沉思。
而大谷吉继听着,却是不住的点头。
明石景亲说得对,现在撤退,等于将胜利拱手让给德川家康,还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敌人。而继续猛攻,虽然冒险,但还有机会……
“明石君所言极是!诸将听令!放弃撤退之议!全军压上!不分主次,不分昼夜,全力猛攻德川本阵!有敢言退者,斩!”
“此战,必诛国贼德川家康!”
“吼——!”被说服的将领们,尤其是那些与德川有血海深仇的丰臣旧部,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求生的欲望和复仇的火焰,在这一刻压过了对明军的恐惧。
联军撤退的迹象并未出现,反而传来了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的进攻号角。
这一次,联军不再讲究什么战术章法,就是纯粹的人海冲击,用血肉之躯消耗着德川军最后的力量。
这一变化,完全出乎了德川家康的预料。
他原本好整以暇,甚至已经命令部分骑兵做好准备,只等联军后撤时进行追击,扩大战果。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撤退的混乱,而是如同海啸般拍击而来的决死冲锋。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比之前更加危急。
德川家康脸上的从容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惊惧。
他失算了!
联军竟然没有选择回援,而是选择了与他玉石俱焚!
“顶住!给我顶住!”德川家康再也无法安坐,他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而,战场上的局势已经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德川军的防线在绝对优势兵力和疯狂攻势下,开始全面崩溃。
“主公!快走!守不住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主公,请速移驾冈崎城!我等誓死断后!”
德川家康看着身边忠心耿耿但已疲惫不堪的将领,看着如雪崩般溃败的战线,他知道,大势已去。
继续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第1089章 德川家康的末路 2
“唉……”一声包含了无尽懊恼、不甘与算计落空的长叹,从德川家康喉中挤出。
他不再犹豫,猛地转身,在本多忠胜、井伊直政等少数最核心、最勇武的旗本武士拼死护卫下,仓皇地脱离已摇摇欲坠的本阵,向着最近的核心支城——冈崎城方向,打马狂奔……
马蹄践踏着泥泞的血土,溅起混合着死亡气息的泥点。
身后是震天的喊杀声和德川军最后的抵抗正在被碾碎的绝望哀鸣。
家康甚至能感觉到联军那充满仇恨的目光如芒在背。
他伏低身子,紧紧贴着马颈,只求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只要进入冈崎城,凭借城防,或许还能支撑到……
支撑到什么?
明军吗?
此刻,连他自己都对那远在九州的“外援”产生了一丝动摇和怨怼。
他们一行约四五百骑,如同丧家之犬,冲破战场边缘的混乱,奔上一处相对开阔、连接着通往冈崎城官道的坡地。
暂时脱离了最激烈的厮杀圈,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马速也不由得放缓了些许。冈崎城的轮廓似乎已经在望。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喘息之际,前方坡地的树林边缘,突然响起一阵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法螺号声!
“呜——嗡——”
号角声未落,树林中、土坡后,如同鬼魅般无声地涌出了一支严阵以待的骑兵队伍!
盔明甲亮,旗帜鲜明,瞬间就堵死了他们前往冈崎城的去路。
那面在秋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帜之下,端坐于马上的,正是面色冷峻如冰的石田三成!
他身侧,是早已按捺不住杀意、跃跃欲试的立花宗茂及其精锐骑兵。
“德川内府!别来无恙啊!”石田三成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锥子,清晰地刺入每一个逃亡者的耳中,带着一种审判般的意味。
德川家康猛地勒住战马,座下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
。他心脏骤然紧缩,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看着眼前阵容齐整、以逸待劳的敌军,再回头望了望身后那已然彻底崩溃、烟尘四起的本阵方向,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让他如坠冰窟。
完了!
石田三成竟然料到了他的退路!
而且还亲自在此等候!
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恐惧,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惯有的、试图缓和气氛的虚伪笑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石田治部,何必如此执着,定要赶尽杀绝?”
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搬出大义名分:“明军已然登陆,樱山城已失,倭国正值生死存亡之秋!此刻正当是我等摒弃前嫌,一致对外,共御明寇之时!为何还要执着于你我之间的些许私怨,徒耗国力,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私怨?些许私怨……”石田三成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他原本冷峻的面容因极致的悲愤而扭曲,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了天空:“德川老贼,事到如今,你还要巧言令色!”
他挥手指向西面,那是樱山城的方向,也是明军来的方向,厉声喝道:“勾结明寇,引狼入室!致使太阁殿下壮志未酬,客死异乡!”
“致使丰臣家业倾颓,风雨飘摇!”
“致使日本国运沦丧,烽烟四起!”
“此乃滔天国仇,不共戴天!岂是你轻飘飘‘私怨’二字可以掩盖……你,就是祸乱天下的元凶,万死难赎其罪的国贼……”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一个在场者的心上,也彻底击碎了德川家康最后的侥幸。
石田三成不再废话,猛地拔出腰间的名刀,雪亮的刀锋在秋日暗淡的阳光下反射出刺骨的寒光,直指德川家康。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身后早已蓄势待发的联军骑兵,发出了决绝的怒吼:“诸君!为了太阁殿下的在天之灵!为了日本的国体不灭!诛杀国贼德川家康!讨死!”
震耳欲聋的怒吼声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声浪!
立花宗茂一马当先,如同发现猎物的雄鹰,带着“西国无双”的悍勇,率先冲出!
他身后的联军骑兵洪流,瞬间启动,马蹄声如同滚滚惊雷,带着碾碎一切的磅礴气势,向着德川家康那区区数百残兵败将发起了最后的、也是致命的冲锋……
“保护主公!决死一战!”本多忠胜双目赤红,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挥舞着武士刀,同不动明王般迎了上去!
尽管人人带伤,甲胄残破,依旧爆发出最后的勇武,赤色的洪流义无反顾地撞向了联军的兵锋……
“砰!锵!噗嗤——!”
刹那间,金属猛烈撞击的刺耳声响、战马悲鸣倒地的嘶吼、利刃切开骨肉的闷响、垂死者的凄厉惨嚎……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谱写成了一曲残酷无比的战场终焉之曲。
“本多君,拜托了!”德川家康甚至来不及多看浴血的忠臣一眼,在井伊直政及其剩余约两百“赤备”武士的护卫下,猛地拨转马头,试图从战场侧翼迂回,寻找另一条通往冈崎城的小路……
第一波拦截,由德川家最忠诚的猛将本多忠胜,以自身和麾下武士的血肉之躯,堪堪挡住……
井伊直政护着家康,沿着一条荒草萋萋的小道狂奔。
每个人都盔歪甲斜,狼狈不堪。
然而,没跑出多远,前方一处狭窄的谷口,突然又杀出一支数百人的联军队伍!
看旗帜,是隶属于某个西国大名的部队,他们并非专门在此设伏,更像是奉命包抄、恰好堵住了这条退路……
“是德川国贼,拦住他们!”联军足轻大将发现了这支队伍,立刻指挥士兵结阵。
“主公快走!这里交给我!”井伊直政目眦欲裂,他知道已无退路。
他猛地拔出太刀,对着身后残存的“赤备”武士吼道:“赤备!随我突击!为主公打开生路!”
赤色的洪流再次爆发出决死的勇气,向着数量占优的敌军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死死缠住了这支联军。
第二波拦截,由德川家另一支柱井伊直政,以生命为代价,再次为主公撕开了一道缝隙……
德川家康身边,此刻只剩下不到十名伤痕累累的亲随武士。
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停留,拼命鞭打着坐骑,沿着井伊直政用生命换来的缺口,冲出了谷口,将身后的厮杀声甩远。
然而,连续的逃亡和惊吓,让他那匹原本神骏的战马也已是口吐白沫,速度大减。
一名亲随在混乱中坠马,另一名被流箭射中……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终于,在穿过一片稀疏的林地时,仅存的几名亲随为了引开追兵,主动向着另一个方向奔去,并发出呼喊……
德川家康此刻已是孤身一人。
他伏在气喘吁吁的马背上,甲胄破损,肩头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浸湿了衣袖。
头盔早已不知丢在何处,花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湿、惊恐的脸上。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去冈崎城!只要到了那里……
就在这时,前方小路的拐弯处,隐约出现了两个身影,似乎是掉了队、正在路边喘息的两名西国联军足轻。
他们衣着普通,装备简陋,看起来只是最底层的士兵。
这两名足轻也看到了纵马奔来的德川家康。
他们不认识这位威震天下的“内府大人”,但他们认得那身虽然残破却依旧能看出不凡的将领铠甲,以及那匹即使疲惫也远比普通军马雄健的坐骑。
“是敌将!”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足轻低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紧张,随即又被一种捕获猎物的兴奋取代。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而默契地缩身藏到了路旁茂密的灌木丛后,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长枪,短刀。
德川家康一心逃命,并未留意到路旁的细微动静。他催促着疲惫的瘦马,堪堪跑到灌木丛前……
第1090章 德川家康的末路 3
就在这一刹那!
“动手!”年长足轻猛地从灌木后跃出,手中长枪不是刺向家康,而是狠狠扫向马腿……
“希津津——!”
战马吃痛,发出一声悲鸣,前蹄一软,轰然向前栽倒……
德川家康猝不及防,惊叫着被巨大的惯性从马背上狠狠甩了出去,重重摔在坚硬的土地上,摔得他眼冒金星,肩伤处传来钻心的剧痛,几乎让他昏厥……
他还未挣扎起身,另一个年轻的足轻已经如同豹子般扑了上来,用身体死死将他压住!
那年轻足轻脸上混合着恐惧和凶狠,根本不给德川家康任何开口或反抗的机会,手中那柄用于近身搏杀的、略显粗糙的短刀,带着一股蛮力,对着家康那未被铠甲保护的脖颈侧面,狠狠地、连续地捅刺了下去……
“噗!噗嗤!”
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泥土,也染红了年轻足轻狰狞的面孔。
德川家康,这位一生隐忍、谋划,几乎触摸到天下人权柄的枭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愕、不甘以及对这荒诞命运的难以置信。
他或许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了几声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最终,所有的野心、算计、恐惧和悔恨,都随着生命的快速流逝,凝固在了那张充满污血和尘土的老脸上……
他终究没能等到他的“外援”,没能进入他的冈崎城,而是以一种极其突兀和卑微的方式,死在了一条无名小路上,死于两个他可能从未正眼瞧过的、底层小卒之手……
大人物,小结局。
时代的洪流,有时就是这样无情而讽刺。
过了一会儿,两名足轻喘着粗气,从尸体上爬起,看着地上那具华贵铠甲包裹的尸体,既兴奋又有些茫然。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刚刚杀的是怎么一个人,两个人都觉得拿下这个人的铠甲,头颅,就能换几亩田地的赏赐。
而远处,石田三成还在肃清残敌,等待着押解“国贼”的荣耀时刻,却不知他最大的敌人,已然以一种他完全预料不到的方式,悄无声息地落幕了……
三河之战,进行了一个多月。
最终在明军大举登陆本州的恐慌背景下,在万历二十二年十一月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