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矩!”
“奴婢在!”陈矩赶忙应道。
“将这份捷报,明发内阁,通传六部九卿!让大家都沾沾这新年的喜气!”朱翊钧的声音中气十足,充满喜悦。
“奴婢遵旨!”陈矩也满脸笑容,连忙捧着捷报下去传达。
很快,宁国公李成梁荡平对马岛、全歼四十万倭寇的捷报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北京官场,继而通过京报邸抄飞向全国。
尽管是新春佳节,官员们都放了假,但依旧纷纷上表祝贺,京城内外,一片欢腾。
人们茶余饭后,无不谈论这场辉煌的胜利,将其视为国运昌隆、天子圣明的绝对象征……
万历二十年的开端,在一片胜利的欢呼声中到来。
天子的威望,在这一刻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
第1027章 最后的一丝垂怜
当大明帝国沉浸在万历二十年新春的喜悦与对马岛大捷的狂欢中时,一海之隔的日本列岛,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寒冬。
这寒冬不仅是气候上的,更是彻入骨髓的悲凉与绝望。
四十万!
这个数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笼罩在整个日本上空,特别是畿内以及西国,九州诸藩。
四十万青壮男子,就这样消失在了对马岛那片冰冷的“鬼域”。
这意味着多少家庭破碎,多少田地荒芜,多少产业凋零……现在的倭国人口也不过一千二百万上下。
京都、大阪的街道上,往日的繁华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淡的白色。
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丧幡,贴上了表示丧事的符纸。
街上行人稀少,且大多身着素服,面带悲戚,步履沉重。
压抑的哭声时常从深宅大院或简陋民居中隐隐传出,那是失去亲人的家庭难以抑制的哀痛。
寺庙里香火鼎盛得异常,挤满了为亡魂超度、祈求来世的妇女和老弱,诵经声日夜不息,却更添凄惶。
“听说对马岛上,饿殍遍野,最后……最后都……”
酒肆里,一个醉醺醺的浪人红着眼睛,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岂止是饿死,明国人根本不留活口!加藤大人、都玉碎了!”另一个低声附和,语气中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四十万啊,我们……我们哪里有过这样的惨败……就算是应仁之乱,也没有死这么多武士和壮丁啊……”一个老者捶着胸脯,老泪纵横。
一种无声的怨恨在弥漫。
最初对丰臣秀吉统一日本、甚至挑战大明的崇拜与狂热,此刻早已化为泡影,变成了刺骨的质疑和怨恨。
“都是因为关白殿下,非要征伐朝鲜,招惹明国那个巨人……”
“是啊……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怎会遭此天谴!”
“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得了天下就忘了本分,只知道穷兵黩武,把我们的人都送去送死……”一些低阶武士在私下里愤愤不平地议论,言语间已毫无对丰臣秀吉的敬畏。
甚至连深居京都御所的天皇和公卿们,也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悲恸中。
虽然天皇权力早已旁落,但如此多倭国子民惨死异国,依然让这位名义上的国家象征感到彻骨的寒意和悲伤。
后阳成天皇在得知消息后,黯然神伤,连续数日减膳撤乐,并私下对近侍哀叹:“此实乃国难,万民何辜……”
对于整个倭国而言,万历十九年的冬天和随之而来的新年,都注定在哀哭、悲愤和屈辱中度过,家家缟素,举国同悲……
而带给丰臣秀吉这最终噩耗和屈辱条约的石田三成,在经历海上漂泊和对马岛的恐怖冲击后,终于拖着病体回到了大阪城。
他面色灰败,形销骨立,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当他跪在丰臣秀吉面前,颤抖着禀报谈判结果,巨额赔款、割让种子岛、屋久岛、归还琉球,以及详细描述对马岛上那如同地狱般的惨状时,整个大殿死寂得可怕。
“岛上已无活物……到处都是尸体……堆积如山……饿殍……相食……”石田三成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梦魇般的恐惧,“加藤大人力战玉碎……数十万将士……皆化为异域枯骨……”
“噗……”
御座之上的丰臣秀吉,听完禀报,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左右的侍从和大名们一阵慌乱,连忙上前搀扶。
“啊……”丰臣秀吉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推开侍从,双目赤红,面目狰狞扭曲,充满了无尽的愤怒、痛苦、悔恨和难以置信的挫败……
他毕生的野心,他统一倭国后试图建立取代大明地位的野心。
他梦想中的万世功业,竟然在短短两年内,以如此惨烈、如此屈辱的方式彻底崩塌……
四十万大军灰飞烟灭,还要承受割地赔款的奇耻大辱……
“大明……”
“李成梁……”
“朱翊钧!!!”
他咬牙切齿地嘶吼着,巨大的愤怒和羞耻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接连数日,大阪城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丰臣秀吉时而暴怒咆哮,砸碎眼前一切物品,时而长时间沉默不语,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建立的丰臣政权,因为这场空前的失败而根基动摇,内部暗流汹涌,人心离散。
然而,就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之中,唯一一丝微弱的、属于他个人的慰藉悄然浮现,他的侧室,浅井茶茶再次被诊出怀有身孕。
这个消息被小心翼翼地报告给丰臣秀吉时,他愣了很久。
自从独生子鹤松夭折后,他虽收养了外甥秀次为养子,将其当作自己的继承人来培养多年,但内心深处始终渴望拥有自己的血脉继承人。
这个时候浅井茶茶怀上了身孕,在这个家国尽丧、威望扫地的至暗时刻,仿佛是天照大神对他最后的一丝垂怜……
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成为了支撑他在这片废墟之上不至于彻底崩溃的唯一支柱,也为他苦涩的心带来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在他心中不由想到,或许,这将是丰臣家新的开始……
当然,在另外一个时空,也被丰臣秀吉当作是上天的恩赐,五十七岁时,竟又得一子,使丰臣秀吉对原本收养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关白丰臣秀次开始冷淡,夺回赐给秀次的权力,并且迫使秀次自杀、其妻妾子女被处死……
将自己的继承人从一个受到良好教育,培养多年的成年人,换成了一个幼子,也是丰臣家彻底倒台的第一步。
从此,丰臣秀吉便为自己的这个小儿子的将来铺路,制定了五大老政策,让他们效忠,辅佐丰臣秀赖……
五大老之首便是德川家康,各个都是势力强大的大名。
最终野心爆棚的德川家康,在最忠诚丰臣秀吉的前田利家死后,取代了丰臣家……建立了德川幕府……
而此时,倭国可不是关起门舔伤口就能结束这场与大明朝的冲突……
在万历二十年正月十六日……朝鲜的战船开到了倭国,并要求在三月之前,需支付大明一百万两白银的分期赔款……
要账的来了。
第1028章 接踵而来
万历二十年春 ,倭国堺港。
春寒料峭,日本畿内地区的萧条并未因季节更替而有丝毫好转。
堺港,这座曾经繁华喧嚣的贸易港口,如今也显得冷清了许多。
一艘悬挂着朝鲜旗帜的官船缓缓靠岸,船体不大,却显得格外醒目,带着一种不言自明的胜利者姿态……
船上走下一行人,为首者的中年男子,生的极为肥胖,目光锐利,身着朝鲜一品大员的官服,气度沉凝,不怒自威。
他便是朝鲜王朝的领议政,相当于大明朝内阁首辅,金正三。
此次他亲自渡海而来,身负重任,催讨倭国按照《北京条约》应支付给大明的第一笔战争赔款……
至于为什么是欠大明朝的款项,一个朝鲜的官员来催要。
是因为这个金正三不仅仅是朝鲜国的领议政,还有着另外一层身份。
在万历十八年,万历十九年,金正三两次奔赴北京城,得到了大明天子亲自召见,并且相聊甚欢。
万历十九年,金正三回到朝鲜后,便一直渲染自己见到大明天子的故事。
把这段回忆翻来覆去讲了百遍。
他说天子见他跪地时,竟笑着抬手让“卿近前说话”,还赐了江南新贡的碧螺春,茶盏是莹白的甜白瓷,说自己应答农事时,天子频频点头,夸“朝鲜有贤才”,“有故人之风”,还在召见结束之前,像是自问自答了一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朝鲜的坎,终究是躲不过去。”
一来二去,汉城百姓都知道,自家大人都得天子来的重视。
并且,朱翊钧还给金正三封了两个大明的官职。
大明朝兵部侍郎衔,宁国公府总理执事,算是宁国公府的五号人物……所以,这次来,一是代表朝鲜,第二个就是代表朝鲜宁国公府。
码头上,早已得到消息的石田三成带着几名憔悴的倭国官员在此等候。
石田三成的病容未愈,脸色依旧苍白,强打着精神,见到金正三下船,连忙上前,依照礼制,深深鞠躬行礼,姿态放得极低:“石田三成,恭迎上国天使金大人驾临。”
金正三微微颔首,算是回礼,态度不冷不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石田奉行不必多礼。”
“已备好酒宴,与上使接风洗尘。”
“本官奉天子命令而来,事务紧迫,还是先安顿下来,商议正事为上。”
石田三成连声称是,不敢有丝毫怠慢,亲自引领金正三一行前往京都安排好的馆驿。
沿途所见,让金正三心中冷笑之余,也不禁有些感慨。
街道冷清,市面萧条,行人大多面带菜色,神色惶恐,不少人家门前依旧挂着丧幡,一片劫后余生的凄惶景象。
这与如今正在逐渐恢复生机的朝鲜鲜沿海城镇,形成了鲜明对比。
三日后,在馆驿内分宾主落座后,简单的寒暄过后,金正三直接切入主题,没有任何迂回:“石田奉行,本官此行目的,想必你已清楚。《北京条约》规定,贵国需赔偿大明军费损失共计白银一千五百万两。首期一百五十万两,约定于今年三月底前交付大明。如今期间将至,不知贵国筹备得如何了?”
石田三成脸上挤出勉强的笑容,额头渗出细汗:“金大人明鉴……我国……我国历经战事,国库实在空虚,百姓困苦……这一百五十万两之数,实在……实在艰难……能否恳请上国宽限些时日……”
“艰难?”金正三眉毛一竖,声音陡然严厉起来,“贵国兴兵犯境之时,可曾想过我朝鲜百姓之艰难?若是没有天朝施以援手,我朝鲜三千里江山恐怕要沦为焦土……”
“如今条约已定,白纸黑字,盖有尔国关白印信,岂容尔等讨价还价!一百五十万两,一两也不能少,一天也不能拖,三月底前,必须足额运抵釜山港!否则……”
金正三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锋般扫过石田三成,“休怪本官奏明陛下与宁国公,届时大军再度东来,恐怕就不是赔款所能了结的了!”
毫不客气的训斥和赤裸裸的威胁,让石田三成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羞愤交加,却又无力反驳。
他作为倭国的总奉行,知道现在倭国的底子有多薄,近期内,可是没有丝毫抵抗能力。
他只能连连躬身,声音卑微:“金大人息怒!息怒!外臣……外臣绝非有意推诿……只是……只是实在……罢了,外臣定当竭尽全力,催促国内,务必务必在三月底前凑齐款项……”
看着石田三成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金正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扬眉吐气的快意,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慨……
数日后,在石田三成的安排下,金正三随后在大阪城觐见了丰臣秀吉。
此时的丰臣秀吉,早已不复昔日的意气风发。
他坐在华丽的御座上,身形似乎有些佝偻,脸色晦暗,虽然强打着精神,维持着最后的威严,但眼底深处的疲惫、颓唐和难以掩饰的恨意,却逃不过金正三的眼睛……
会谈的气氛极其僵硬。
金正三例行公事地传达了朝鲜国王的“问候”,并再次强调了赔款的最后期限。
丰臣秀吉听着通译的转达,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握着扶手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但他最终没有发作,只是用干涩嘶哑的声音表示“知道了”,会“如期支付”。
金正三能感觉到,眼前这位枭雄的内心正在燃烧着屈辱的火焰,但他更知道,这火焰已被大明和朝鲜联军的铁蹄彻底踩灭,再也无法形成燎原之势。
离开大阪城时,金正三回首望了一眼那巍峨却仿佛笼罩在愁云惨雾中的城堡,心中一片冷然。
他知道,这笔赔款对于本就凋敝的倭国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必将进一步掏空其国力。
而此时的朝鲜水军,陆军可没有马放南山,他们现在还在准备中……等着倭国一旦违反北京条约,便立马进攻倭国本土。
而等着金正三离开后,宁波方面,也派使臣前来,督促萨摩藩撤出琉球岛,以及要条约上给予的诸多岛屿……
两者,一前一后,也就是十天不到的时间……
第1029章 屈服……
金正三的船帆尚未消失在水平线外,另一艘来自大明浙江巡抚衙门的官船便已抵达了九州萨摩藩的港口。
这可是真的大明朝礼部的官员,比金正三要根正苗红许多,当然,态度比金正三更为冷硬,带来的命令也更为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