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3章 阿弥陀佛
官立蒙学在万历十七年第一次大朝会公布于众,随后,申时行找到了二十五个试点区。
大多数都是周边有较大的寺庙,有着诸多的田地……
都察院,户部,礼部下辖僧录司,开始对全国寺庙的土地开始长期的调查。
因为试点大多数都是在北方,所有第一批针对的也是北方的寺庙。
实际上,控制宗教,汉人老祖宗建立的政权是很有一套的。
从先秦以来,华夏民族赋予神至高无上的地位,但若是,神影响到了统治阶级的统治,那他就极有可能被拉下神坛。
大明朝一开国,明朝便设置僧录司,为掌管僧人之最高机构,隶于礼部。
其负责颁给僧官度牒,总理天下僧人,统领地方各僧官衙门。
僧录司设左、右善世,左、右阐教,左、右讲经,左、右觉义等职。
而在各地方上还设置,府设僧纲司、州设僧正司、县设僧会司……
此后一直存在。
在大明朝的时候,和尚,是就已经是由朝廷统一管理的。
僧录司负责登记僧人、发给度牒,以及日常管理等事务。
要想成为和尚,需经乡里保勘无碍,然后投寺观从师受业,五年后经僧录司考试,谙熟经典者才能获得度牒,确定法名……只剃个头,不算真和尚……当然,即便是通过了僧录司考试,谙熟经典者,也不算真和尚。
当和尚要通过考试,要熟读经典,算是正儿八经的和尚……然……正儿八经的和尚可能也不是那么正儿八经。
寺庙一直都是土地兼并的重灾区,同时期的倭国深受其害,不过,他们现在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在他们的时代,都开始打压寺庙,不过,寺庙仍然保留大量的核心土地,而后在丰臣秀吉挂了后,德川家康建立江户幕府,承认寺庙土地的合法性,有些寺庙的土地,甚至占据一个行政区的三分之一之上的土地。
朝廷要重新核算全国寺庙的土地,将多的,用来增设官学,这一看就是好事,佛祖也会阿弥陀佛的好事。
可佛祖的徒子徒孙,明显修行不到位,没有奉献精神,竟然有部分寺庙对抗组织审查,朝廷清点……
户部清查土地的消息如一阵寒风,率先吹向北方大地,首当其冲的便是享有盛名的少林寺。
住持得知消息后,神色凝重,召集寺中骨干僧人紧急商议对策。
堂内气氛压抑,烛火跳跃,映照着众人紧绷的面庞。
“此番朝廷来势汹汹,说是清查非法侵占和份额外土地,实则是要动我们的根基。”一位年长僧人眉头紧皱,语气中满是忧虑。
“是啊,咱们少林寺历代积累的产业,哪能说查就查?”另一位僧人附和道,情绪激动。
而一个年轻的僧人,无言微微闭目,不言其他。
无言是少林寺上有名的禅宗大师,在另外一个时空受钦命卫少林寺住持。
法名正道,字无言,号雪居,称无言道公。
江西洪都人,俗姓胡,生于明嘉靖三十五年,永化堂的开山宗师,少林寺禅武医学大成者。
住持听着众多僧人的言语,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朝廷此举,关乎我寺兴衰存亡。我等不可坐以待毙,需全力周旋。”
“是啊,咱们不从,他们又能如何?”
…………
而一直没有说话的正道睁开了眼睛:“诸位师父、师兄息怒,容小僧说一句浅见。”
众多僧人,抬眼望向无言:“佛说‘诸行无常,应无所住’。朝廷设官立蒙学,教稚子识文断字,让寒门有向学之路,这正是‘普度众生’的现世行持,何尝不是好事?”
“我少林百年间受恩主供奉,土地田产皆来自皇家垂怜、信众布施,本是‘借假修真’的道场资粮,而非固守不放的私产。”
“经中言‘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如今恩主要将这土地转作学田,养天下蒙童,让文脉如香火般延续,不正是把‘布施’的功德落到了实处?”
“若我们的田产能让寒门子弟有书可读,让教化能遍及乡野,这比供养泥塑金身更合‘慈悲喜舍’的真义啊。朝廷要查便查,若有多余田产,献出来成就这桩善缘,才是不负佛祖教诲,不负恩主厚爱。”
一番话说完,堂内一时寂静,烛火映着他年轻却坦荡的面容,几位老僧眉头微动,似在琢磨这话语中的佛理与情理。
不过,也就片刻功夫,众多僧人也想明白了,佛理清理都是理,都是虚的,可田地那可是实实在在的。
这个颇具慧根的年轻僧人,还是影响不了整个少林寺的意识形态啊。
当官员抵达少林寺时,便遭遇了软钉子。
他们要求寺院交出土地账簿,住持却以账簿事关佛门清规,需慎重对待为由,婉拒交出,只说需向佛祖祈福诵经,请示后再做决定。
地方上的佛官们也纷纷行动起来,他们串联各地寺庙,互通消息,一同抵制这次清查。
有的佛官在公堂上慷慨陈词,称寺院土地乃历代皇家恩赐、信众捐赠,用于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不应被随意审计清查;
还有的暗中指使信众到官府门前请愿,高呼“护寺保佛”的口号,试图给朝廷施加压力。
而少林寺僧人们的态度更是强硬。
寺中武僧日夜在寺院周边巡逻,如临大敌,一旦发现有可疑人员靠近土地田庄,便上前阻拦盘问。
他们还放出话来,若朝廷强行清查,便是对佛门的不敬,会激起僧众的反抗。
在这场朝廷与寺庙的对抗中,少林寺还搬出了过往的功绩。
他们提及少林僧兵抗倭的赫赫战功,称当年为保家卫国,众多僧兵血染沙场,如今朝廷却要清查他们的土地,实在是忘恩负义之举。
一时间,各大寺庙,特别是少林寺与地方官府的矛盾不断激化,局势陷入僵局 ……
刚开始的时候,负责此事的官员们不知该怎么办,在大明万历十七年正月二十三日。
部分消息传到皇宫后,朱翊钧勃然大怒。
真的大怒。
他召见了在京四品之上的官员,斥责其办事不力。
并在召见结束的时候,忽然道出了在这片土地上权力与宗教自古以来的定位。
“佛说‘普度众生’,当以慈悲护佑黎民生计……”
“朕言‘教化万方’,需以膏腴滋养天下蒙童,寺观占田千顷,若只为香火鼎盛,终是泥塑金身的虚耗,今将浮田充作学田,让稚子有书可读、寒士有田可耕,方是‘救人于厄’的真功德……”
“佛理在经卷,更在人间烟火里——让我大明朝每一寸土地长出稻麦,也长出未来,才是对天地、对苍生最实在的供奉……”
”朕让这帮和尚做好事,他们不愿意做,既然他们不愿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那你们就帮他们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吧……”
“他们在六月之前,不乖乖的阿弥陀佛,经手的官员,都老老实实的剃了头,找个寺庙做和尚的,这些官员都是读书人,容易考……我大明朝欢迎这些入了世做了官,又去当和尚的大师们……”
第964章 目的达到了
天子发出了最后通牒。
这些官员离开乾清宫的时候,各个都是脸色难看之极。
因为天子在发出最后通牒的时候,多少带着些轻蔑,掺杂些咒骂在里面。
这也是这么多官员,第一次见到温文尔雅的天子第一次没有控制好情绪。
在京四品之上的员,第一次体会到了“无良”老板,带来的压力。
而申时行回去之后,便写了一封私信,给了河南布政使衙门,责令他们在三月之前,解决问题。
若是问题解决不了,那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此时的大明朝连藩王问题都敢直接面对,一些和尚的事情,怎会惧怕……
各地方官府,在接受到来自京城的讯息后,特别是知道这次差事办不好,要去做和尚,当下,也不藏着掖着,开始跟和尚们玩心眼了。
当然,作为表率的少林寺,便是这次学田运动的中心点……
而这是一场持续数月的斗争……世俗权力与宗教神佛不带血,却影响深远的斗争。
而这个时候的少林寺住持却不清楚,他已经被有心人盯上了。
一帮爱玩心眼的人,盯上了。
………………
朝鲜汉阳城。
午时三刻,城门外终于传来悠长的号角声。
紧接着,鼓乐齐鸣,一队鲜衣怒马的仪仗,簇拥着一华贵马车,缓缓驶入汉阳城门。
马车上,端坐着一位身着大红织金蟒袍、面容白净无须、眼神锐利的中年太监——司礼监随堂太监冯时。
天使仪仗所过之处,百姓纷纷跪伏避让。
队伍首先抵达了景福宫。
冯时在锦衣卫护卫下,昂首步入肃穆压抑的王宫广场。
这时,朝鲜国王李昖已经带领着身边近臣,在此恭候……
“朝鲜国王李昖,并诸臣工,跪听敕谕——!”
李昖深吸一口气,率领群臣,深深跪伏下去。
冯时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敕谕朝鲜国王李昖……览卿国臣工泣血奏陈,详述去岁腊月二十四日汉阳惨祸及后续情状,朕览之,不胜惊骇,亦深为痛心”
“国丈朴应顺,卿之至亲,朝鲜之股肱重臣,夙夜勤勉,忠勤体国,竟遭此无妄横祸,惨罹毒手,二子同殒,阖府悲恸!此实乃灭绝人伦之惨剧,天地为之含悲……”
“朕闻之,亦感同身受,五内俱焚,此等凶顽,人神共愤,必遭天谴……”
“宁国公李成梁,统御天兵,驻防贵国,本为协防倭寇,保境安民。然其驭下不严,致生此等骇人恶行,朕闻之震怒!事后处置,复有操切专断之失,更致贵国臣工言行失当,有伤两国情谊。”
“此皆李成梁之过也!朕已降下严旨,切责其非,申饬其行,令其务必整饬军纪,约束部属,杜绝此类惨祸再生……”
“卿之悲愤,朕深知之,朕定当为卿主持公道……”
“然,卿亦须知,军法司之设,乃朕为整肃驻朝明军军纪、确保抗倭大局所特准之章程,非李成梁一人之意。”
“李成梁夺人,虽手段粗暴,有失礼法,然其本意,仍在维护此既定章程,非为刻意践踏贵国王权法度。此节,望卿体察。
“朕知此事令卿及贵国臣民受惊受辱,心绪难平。然值此倭寇未靖、国事维艰之际,尤须以大局为重,以天朝宗主为念!”
“李成梁虽有过失,然其统兵御倭之能,于贵国安危实为紧要……”
“望卿节哀顺变,善抚朴氏遗孤,安抚臣民之心。卿乃明理之藩,当知朕之苦心。”
…………
旨意念罢,整个景福宫广场死一般的寂静。
旨意前半段对惨案的痛心和谴责,让不少朝鲜官员眼眶泛红,几乎垂泪。
特别是李昖,那是真流眼泪了。
然而,当念到后半段的时候,更是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
天子不管。
李昖深深叩首,额头触在冰冷的金砖上,身体微微颤抖,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和深深的无力感:“臣李昖叩谢天恩,陛下圣明烛照,体恤藩邦,臣感激涕零必当谨遵圣谕,安抚臣民……”
臣子的目的说白了,就是赶走李成梁,重掌军权,他们的目的并没有达到。
但每个人因为身份不同,目的也不相同。
而听完这封旨意之后,李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李昖第一个要保的就是自己的王位。
国丈被杀这件事情出现之后,李昖第一个念头是愤怒,随后就是恐惧。
因为这次“偶然”事件的针对性太强了。
他害怕是李成梁指使,专门冲着自己来的,他更害怕,李成梁背后还有天子的首肯。
可现在天子的安抚旨意下来之后,李昖心里面也就放松一些了,虽然,圣旨上没有说要严惩李成梁,但对自己的宽慰,也证明大明朝的皇帝陛下并没有放弃自己,最起码,天子那边对自己还是满意的。
宣读完后,冯时面无表情地将圣旨合拢,递给旁边一名小太监,由小太监恭敬地转呈给跪在地上的李昖。
“殿下请起。”
李昖接过圣旨之后,站起身来,而后快步朝着冯时走了数步:““宣恩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王宫内已经设下了宴席,给宣恩使接风洗尘……”
宣恩使,以前都是礼部官员担任的,现在却是天子身边的近侍前来,李昖可是真的存了心,想要结交一二。
“朝鲜要尽地主之谊,这个,我心领了吗,不过,咱家还要去宁国公处宣旨,耽搁不得啊。”
李昖闻言,点了点头:“听完天子的圣旨以后,本王也觉得宁国公并无过错,要不,您……”
“训责的旨意,先……”
“先等数日,让小王跟陛下在上了谢恩奏疏后,再去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