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江东之的声音再次响起,更加高亢激昂,字字如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陛下容禀!宁国公李成梁,受陛下重托,经略朝鲜,本应宣示天朝仁德,绥靖藩邦。然其到任以来,骄横跋扈,视朝鲜君臣如仆隶,视朝鲜疆土如私产!其行径之恶劣,令人发指!”
他略一停顿,似乎在积聚更大的力量,然后抛出了那颗最具杀伤力的炸弹:“去岁腊月二十四日,汉阳城中,李氏驻朝之军卒,竟敢酗酒持械,悍然闯入朝鲜国丈、左议政朴应顺府邸!行凶杀人!致使朴应顺公及其二子,惨遭屠戮!此乃灭绝人伦、震惊藩邦之惨案!”
“哗——”
这一次,殿内的骚动再也无法抑制……
杀害国丈国舅,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江东之不顾群臣反应,继续慷慨陈词:
“然李成梁为包庇部曲,竟罔顾朝鲜法度,藐视其王权!悍然派遣李舜臣,持其令牌,率虎狼之兵,强闯府衙大牢,将一十四名凶犯尽数夺走!美其名曰‘军法司’审理!此举与强盗何异?与践踏藩属国体何异?!”
“陛下!李成梁之罪,罄竹难书!臣恳请陛下,明察秋毫,收回其权柄,严惩其罪责……”
“以正国法!”
“以安藩邦!”
“以儆效尤!”
朱翊钧听完,面带疑惑:“哦?竟有此事?江卿所奏,可是实情?从何处得知……李成梁……在朝鲜,竟至于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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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1章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江卿所奏,骇人听闻,令人难以置信。然……”朱翊钧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李成梁乃国之重臣,坐镇藩邦,肩负御倭重任。其所行所为,关乎朝廷体面,关乎藩属人心,更关乎前线军心!此等大事,岂能仅凭风闻?”
“朕,尚不知情!满朝衮衮诸公,亦未见有片纸奏闻!”
“江卿……”
说着,朱翊钧刻意拉长了语调,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你却是从何处,得知得如此详尽?连腊月二十四日这等具体时日、凶犯人数、乃至朝鲜左议政府邸内的惨状,都如亲眼所见一般?”
江东之愣了一下,他原本预想过皇帝会震怒,会质疑李成梁,甚至可能下令彻查……
“臣……”
“臣……臣与朝鲜国请恩使有旧交。年前,请恩使曾致信于臣,信中……信中提及汉阳惨祸及后续种种,字字血泪,臣……臣读之五内俱焚,深感事态重大,国体攸关,不敢不奏!”
“哦?朝鲜请恩使?”朱翊钧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江御史的交游,倒是广阔得很呐。请恩使有了什么话,不跟朕说,反而给你说?”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威严:“朕都不知道的事情!满朝文武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江御史,却从一位朝鲜使臣的私信中,知道得一清二楚了?这消息真灵通啊!”
是啊,如此惊天大事,皇帝不知道,六部不知道,内阁不知道,偏偏一个御史从朝鲜使臣的私信里知道了?
这本身,就显得极其诡异和不正常!许多原本对李成梁行径感到愤怒的官员,此刻看向江东之的眼神也带上了怀疑,你消息来源如此蹊跷,所言是否属实?是否被人利用?
江东之脸色涨红,急声辩解道:“陛下!臣虽得之于私信,然事关重大,宁可信其有!且信中所述,逻辑清晰,细节详实,绝非空穴来风!陛下只需遣一得力之人,赴朝鲜查问,真相立时可明!臣一片丹心,只为社稷,绝无……”
“查问?”朱翊钧打断了他,声音陡然转冷:“江御史,你身为朝廷命官,监察风纪,难道不知大明律?不知祖宗成法?!”
“自隆庆年间,高文襄公辅政之时,为杜塞言路壅蔽、防止奸人构陷,便已明令禁止‘风闻奏事’!御史弹劾,务必持身以正,查证以实!岂可捕风捉影,仅凭他国一纸私信,便在朝堂之上,公然劾奏国之重臣,动摇军心,扰乱朝纲呢……”
“你说宁可信其有?国事岂能儿戏!若人人皆如江卿这般,听风便是雨,仅凭道听途说便敢在皇极殿上攻讦大臣,这朝堂岂不成了市井谣诼之地……”
“朕问你,你接到此信后,可曾查证?可曾核实?可曾想过这信中内容,是否朝鲜内部倾轧构陷?是否有人借你之手,行挑拨离间之事。”
”朝鲜的国王,是朕亲封的外藩,朕与他也有数面之缘,想聊甚欢,若是李成梁在朝鲜肆意妄为的话,他为何不奏,而是让一个请恩使奏呢。“
“在朕看来,这只是朝鲜内部的党争,有人要故意陷害我大明的宁国公,你啊,可别成了刀子。”
“臣……臣……”江东之语塞,满腔的悲愤和不平,此刻却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棉花墙,无处着力,憋闷得几乎吐血。
他知道皇帝是在诡辩,是在为李成梁开脱,可皇帝说的每一句,都站在了法理和程序的“道理”上,让他无从反驳。
朱翊钧看着下方哑口无言的江东之,以及殿内被这番交锋震慑得更加寂静的群臣,知道火候已到。
他缓缓靠回椅背,冕旒玉藻重新遮蔽了他的眼神,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此事,朕知道了。”
“朝鲜之事,纷繁复杂,远非一纸私信可尽述。李成梁统兵在外,肩负重任,纵有瑕疵,亦当由朕明察,非尔等可妄加置喙。”
他目光扫过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几位官员,最后又落回江东之身上,语气带着一丝安抚,又带着一丝警告:“至于江卿所奏之事,朕自会派人详加核实。亦会降旨朝鲜国王李昖,明谕于他:若其国中果有冤屈难伸,或驻军果有扰民不法,务必据实奏报于朕!朕为其宗主,定当为其主持公道,断不容藩属受辱,国体有损……”
“江卿,如此处置,你可还满意?”
江东之闻言,叹了口气,他还能说什么?
话都让天子说完了。
身后……空无一人!
那些平日里高谈阔论、义愤填膺的清流同僚,此刻都像鹌鹑一样缩在班列里,无人出声响应。
“陛下……圣明烛照,臣……无异议。”
“嗯。”朱翊钧淡淡应了一声,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退下吧。”
江东之躬身行礼,脚步有些踉跄地退回了自己的班列。
朱翊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目光转向一直垂手肃立、心中早已七上八下的首辅申时行,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从容,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申阁老……”
申时行如蒙大赦,立刻出列躬身:“臣在!”
“方才议及去年岁入丰盈,仓廪充实,此乃国本稳固之兆。既国用有余,当思惠泽于民,固本培元。”
“年前的时候,内阁所议‘官立蒙学’章程,正其时也……”
“卿可再将章程要义,当庭奏与诸卿共议,务求周详,早日推行,以广教化……”
“臣遵旨!”
而满朝文武听着天子与阁老的对话,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所以。
什么官立蒙学。
又要来活了吗?
申时行从怀中连忙展开早已准备好的奏本,开始详细阐述“官立蒙学”的章程……
这个东西,已经被磨了,修改了好几次了……
满朝官员听着申时行的话,不时抬头看向天子,真的来活了,来的还是大活……
像官立蒙学这种,要先行推动试点,波及很多细则的政务,是需要数年,甚至是数十年慢慢积累经验,才能见到成效的……
这就相当于,地方多了一项考核,中枢官员涉及到其中的,也多了一项考核……
第962章 双重否定
“考成……又是考成……”
“张居正留下来的考成法还不够繁复吗?如今又添一项!”
“学田如何划拨?如何保证不被胥吏侵占?考核如何评定?这……这简直是无事生非……”
“地方官事务繁杂,钱粮刑名、驿传河工,哪一项不是考成?如今再加这劳什子蒙学考成,还让不让人活了?”
“教化本是好事,然急于求成,纳入考成,必生扰民之弊!”
…………
诸多懒散的官员,在听完申时行的话后,心中波动是非常大的。
不满的情绪在文官班列中弥漫开来,尤其是那些地方出身的官员和负责具体事务的部院属官。
考成法像一把悬在大明朝文武百官头顶的利剑,每一项新增的考核指标,都意味着巨大的压力和潜在的风险。
申时行话音刚落不久,便有一老臣出列:“陛下!阁老!设立蒙学,广施教化,立意甚善!然臣以为,将其成效纳入考成法,实为不妥!”
“考成法重在钱粮刑名、驿传河工等关乎国计民生之急务。蒙学乃百年树人之功,见效缓慢,若强行纳入考成,地方官员为求速效,恐生摊派强征、虚报人数、乃至逼迫学童入学之弊……”
“反失陛下仁德爱民之本意!不若先行试点,徐徐图之,待根基稳固,再议考成不迟!”
紧接着,户部一位郎中出列,他更关注实际困难:“陛下,阁老!学田之议,恐难施行啊!太祖朝学田,多赖官田或抄没之田。然今时不同往日,官田所剩无几,民田皆在册纳税。若强行划拨,必损及国课民产……”
“购置学田,钱从何来?地方存留银本就拮据,若再添此负担,恐致其他政务废弛!况学田管理,易生蠹弊,侵吞渔利……”
他讲的这些是学田来源和管理的巨大难题。
随后,又有几位中下级官员出列,言辞或激烈或委婉,核心都是反对将蒙学纳入考成。
尚未推行,阻力已然显现……
然而,支持的声音也并非没有。
“陛下,阁老,臣以为给事中之言,失之偏颇!教化固非一日之功,然若无严明考成督促,则地方官必视之为不急之务,束之高阁!纳入考成,正为彰显朝廷推行教化之决心!至于扰民之虑,只要章程制定周详,监察得力,自可避免……”
“学田之事,虽难,却非不可为。寺庙多余田产,众所周知,朝廷若是有意督办,总能筹办得当。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举,岂能因噎废食?”
………………
随后,几位重臣的表态,代表了内阁和强力部门的意志,立刻压下了不少反对的声音。
殿内的争论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御座。
朱翊钧静静地听着双方的争论,冕旒下的神色平静无波。
待争论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压服了殿内所有杂音:“众卿所议,朕已尽知。”
“设立官立蒙学,复太祖学田旧制,授蒙童以识字算法,此乃朕既定之国策!关乎社稷未来,不容置疑!”
“至于纳入考成法,”他语气加重,“此乃朕与申先生及内阁反复商酌所定,无考成,则无督促;无督促,则良法美意必成具文,此事,毋庸再议!”
“不管困难有多少,都要先开始走第一步。”
“推行细则,内阁领衔,会同吏部、户部、礼部、工部详议,务求稳妥周全。学田来源、管理章程、考核标准,皆需明文定例,严防胥吏扰民、虚报冒领!”
“此政,朕将亲自督办!各部、各地方衙门,务须实心任事,不得推诿懈怠!凡有阳奉阴违、敷衍塞责、借机渔利者,一经查出,严惩不贷!勿谓朕言之不预也!”
朱翊钧的定调,为官立蒙学的推行盖上了最权威的印章。
反对者纵然心中不满,也无人敢再置一词。
朝会的气氛,似乎终于要在这项关乎未来的新政议题中走向尾声。
官员们开始在心中盘算这新政对自己的影响,是机遇还是额外的负担……
然而,就在申时行准备退回班列,司礼监陈矩也准备高唱“退朝”之时,御座上的朱翊钧,却仿佛不经意间,又提起了那个已经被他“处理”过的话题。
他轻轻咳了一声,声音在安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哦,对了。朕方才想起朝鲜宁国公李成梁之事……”
此言一出,殿内刚松弛一点的气氛瞬间又凝滞了,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靖国公戚继光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微微蹙起。
朱翊钧的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阶下,语气平和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江御史方才所奏,虽风闻无据,程序有失,然其心或亦为公。朕思之,宁国公李成梁远在藩邦,手握重兵,统御将士数万,肩负御倭重任,责任重大。”
“为免其行差踏错,有负朕恩,亦为杜绝流言蜚语,动摇军心……”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朕已……下旨,予以申饬!严令其务必整饬军纪,约束部属,谨慎处事,不得骄纵妄为,更需礼敬朝鲜君臣,勿损天朝体面!”
他仿佛在向群臣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李成梁乃国之干城,诸卿便不必再过多议论,更不必私下查探传扬……”
“当前朝鲜备倭大局为重,一切以稳定军心、维系藩属为要!若有妄议边帅、传播流言、干扰朝鲜御倭大业者,朕……绝不轻饶!”
这番话,看似重申立场,强调大局,安抚人心。
但落在那些心思敏锐的聪明官员耳中,那便是其他的意思了。
双重否认,便是肯定。
反复强调,即是心虚!
特意说明“已下旨申饬”,恰恰暴露了江东之所奏非虚……
“绝不轻饶”的警告,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首辅申时行低着头,心中暗叹一声:“陛下……终究是年轻啊。此事既已压下,何必再提?此一番话,岂非明告群臣,李成梁确有其事,且陛下已在回护?不,不对,陛下是故意的……有损圣德,也要回护李成梁吗?难不成,朝鲜真的要有战争了,倭国真的敢入侵朝鲜……”
戚继光眼帘低垂,心中了然:“果然……李成梁捅的篓子不小。”
而那些心思活络、嗅觉灵敏的官员,更是瞬间明白了许多,他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默默记下了这个重要的信号……
实际上,这个时候朝鲜备倭政策,在很多官员看来,不是未雨绸缪,而是在做无用功……
倭国大举入侵,在这些人看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一个小小的岛国,怎敢入侵大明朝的藩属……
……………………
昨天活多,加了个班,不好意思书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