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咳”一声轻咳。
昏昏欲睡的朱常洛听到这咳声,吓得跟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猛地一哆嗦,眼睛瞪得溜圆,先往窗外看,一下子便看到了父皇。
“先、先生……刚才说到哪儿了?”
“刚讲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啥?”朱常洛揉了揉眼睛,小眉头皱成一团,“先生,‘肉食者’是不是就是吃肉的人?他们为啥‘鄙’呀?‘鄙’是说他们长得丑吗?”
“此句非指容貌。‘肉食者’指的是做大官的人,百姓平时难得吃肉,只有当官的常能吃到。‘鄙’是说他们有时候考虑事情不周全,见识不够长远。”
朱常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指着竹简上的字又问:“那曹刿为啥要说当官的见识短呢?难道他不怕大官生气吗?”
“这便是曹刿的胆识了。当时齐国大军攻打鲁国,鲁庄公准备迎战。曹刿觉得庄公若想打胜仗,得先让百姓信服。他对庄公说:‘做大官的人往往看重眼前利益,却想不到百姓的疾苦,这便是“未能远谋”啊。’”
朱常洛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在去窗外看去,才发现自己的父皇早就离开了,当下也松了一口气,不再追问未能远谋是什么意思了。
第783章 爪洼总督 2
现在的朱常洛已经五岁了,李太后对他是越发的宠爱。
第一个孙子的地位在李彩凤的心中那可是相当的高。
特别是炼丹吃药吃出问题后,李太后调养了大半年,朱常洛知道自己奶奶身体不适,天天都守在身边,也是充分表现出了自己的孝心。
朱翊钧让朱常洛在今年开始上课。
说是上课,实际上就是听故事。
听古人的故事。
充满智慧的小故事。
这并不劳累。
但朱常洛每次听故事的时候,都是昏昏欲睡,刚开始的时候,给他授课的的翰林们,还会说上两句,让他站起来听。
每次只要站起来,李太后准到。
这都成了惯例了。
没办法。
老师们也都不敢管了。
对于李太后对朱常洛的看重,甚至是纵容,朱翊钧从未管过。
因为朱翊钧能够看出来,自己这个大儿子啊,性子多少有些软弱,李太后这样纵容两年,脾气也大了,胆子也大了,都敢跟他的母妃顶嘴了,多少都有些朱翊钧当年的风范了。
教育吗,要因材施教。
自己这大儿子要是遇事没信心,胆怯无断,那怎么去外面爪洼当实权亲王啊。
说白了,朱翊钧想着拟设的爪洼总督,说白了,就是爪洼亲王的首辅。
不过,跟多年前一般,朱常洛怕自己的老爹啊,那是怕到了骨子里面去。
不然,也不会朱翊钧一个轻咳声,立马恢复了精神,变成了一个爱提问的三好学生。
看着朱常洛上课的状态,朱翊钧也并没有上火,也没有生气,他可不会这么快的就当着孩子的面说:“此子不好学习,以后不堪大用”这样的话。
朱翊钧带着陈矩,冯保二人,直接出了宫,而在宫门外停放着一辆马车。
在其周边,是上百名的锦衣卫扈从。
当然,孙承宗也早早的守在马车旁边。
孙承宗见到天子,赶忙行礼。
朱翊钧并未说话,只是朝他摆了摆手,示意免礼,随后便上了马车,前往西苑。
马车启动时,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沙沙声响。
而孙承宗就步行跟着马车前进。
垂柳正飘着柳絮,白绒绒的絮子沾在孙承宗的衣摆上。
不多时,停在西苑宫门前。
随后,朱翊钧下了龙辇,带着孙承宗等人前往万寿宫。
万寿宫正殿内,三丈高的法坛铺着杏黄色毡毯,两侧铜香炉里飘出龙涎香的淡烟。
朱翊钧拾级而上,在最高一层蒲团坐下,石青色常服的衣摆铺散开来,倒真有几分世宗皇帝当年的肃穆。
他闭上眼,指尖摩挲着腰间玉带扣,耳听着殿外风声过廊,故意学皇爷爷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却在睫毛颤动间瞥见孙承宗立在坛下,手足都不知往哪放的拘谨模样……
这个时候的孙承宗还是年轻,他只曾听闻世宗皇帝修玄悟道,可从来没有想过,一向勤政的天子,在这玄修方面也颇有造诣……
而正在朱翊钧沉思的时候,陈矩领着虎背熊腰的陈璘进入到了万寿宫中。
陈璘一踏入万寿宫时,便看到法坛最高处的朱翊钧。
此时的陛下正闭着眼睛,石青色常服的领口敞着,露出里层月白锦缎中衣,二十岁的的天子眉骨高挺,眼尾微挑,那股压在常服下的英气,竟是让陈璘不敢直视。
他赶忙低下头去,轰然跪地:“福建水师总兵陈璘,叩见陛下!”
朱翊钧闻言,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再次体验了一番当年皇爷爷的视角。
“陈爱卿平身。”朱翊钧的声音从高处落下。
“谢陛下。”
“说吧,爪哇的事。”朱翊钧往后靠在铺着杏黄毡毯的蒲团上,石青色衣摆随动作滑下法坛一级,露出靴筒上錾刻的海马流云纹。
“回陛下,万历九年,我福建水师照例巡查海疆,突遇西夷战船,他们率先对我们进攻,被我军击败,臣秉承着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一路追击到了爪洼,随后登陆作战,俘获夷兵一千二百七十三人,斩首一千八百五十八级……”
“其附属随从军被斩杀万余名,如今爪洼全境已为我朝所控,当地土王塔顺率部归降,其麾下万余土兵已改编为‘靖海营’,由我军参将统带。”
“留驻兵力如何?”朱翊钧开口继续问道。
“回陛下,臣留五千兵丁镇守,分驻万丹、泗水港口。”
朱翊钧听完陈璘的奏报,指尖在玉带扣的赤金盘龙上轻轻一叩,那龙首瞳仁的鸽血红宝石在烟霭中闪过幽光。
殿外的风声卷着太液池的水响透窗而入……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陈爱卿这趟爪洼之行,倒是应了汉陈汤的壮语。”
“挺巧,你也姓陈……”
他望着阶下的陈璘,嘴角扬起的笑意里掺着几分帝王的豪迈:“朕记得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时曾过爪洼,彼时我朝水师便有‘云帆高张,昼夜星驰’之威,今日爱卿继往开来,俘夷千余,拓地万里,当得起‘开疆拓土’四字。”
陈璘闻言,赶忙下跪:“陛下过誉!臣不敢与先朝名将比肩,此皆仰仗陛下天威,及将士用命!”
“朕没有过誉,起来吧。”
“是,陛下。”
等到陈璘站起身后,朱翊钧目光却转向侍立在坛下的孙承宗。
这年轻翰林官袍上还沾着进宫路上蹭的柳絮,此刻正垂手而立,听得方才那句“明犯强汉者”时,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玉带。
“孙卿家,”朱翊钧的声音忽然柔和了些,带着考校的意味:“方才朕说陈爱卿当得起‘开疆拓土’,你且说说,我朝水师此番平定爪哇,于国祚有何裨益?”
孙承宗惊得一颤, 他没有想到天子会询问自己的看法。
幸亏,他做足了准备。
“陛下,‘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爪洼乃东西洋要冲,控制此地,一则可断西夷东进之路,二则可通香料之利,三则……”他顿了顿,偷瞄了眼天子,见其没有打断自己的用意,才继续说道:“三则可扬我大明水师之威于蛮夷,使海外诸国知天朝不可犯。陈总兵此役,非独拓地,实乃为陛下固南海之藩篱也。”
“好一个‘固南海之藩篱’。”朱翊钧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对孺子可教的满意,更带着对万里海疆的志在必得。
“陈爱卿,孙卿所言,正合朕意。你且说说,若朕欲在爪哇设总督署,统筹军民事务,以爱卿之见,当如何建制?”
第784章 爪洼总督 3
虽然福建离的远,但锦衣卫在那边也是有人的。
特别是凌云翼的身旁。
作为地方的总督,掌控一省军务要政,锦衣卫,东厂那是会特别关照的。
而跟着凌云翼许久的陈璘,同样也被两方势力关注,特别是在爪洼战事之后。
陈璘对于爪洼的态度,朱翊钧是清楚的,所以,才会在万寿宫中,这么直白的问了出来。
“陛下,五千人……”
“三个卫所……”
“五千人足矣……”
陈璘高声回复。
原本陈璘觉得,自己提的人数少一些,朝廷付出的代价成本低一些,皇帝陛下会高兴的。
可谁知,年轻的天子听到陈璘的话后,刚刚还舒展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就在爪洼安排五千士卒的编制,自己可不放心在自己的好大儿成年后,放到那里去啊。
不过,朱翊钧转念一想,倒也能够坦然接受了:“爪洼隶属于福建省,改名为南洋府……”
“一个上府,五千的卫所兵卒,确实够了。”
没有人知道天子想要把皇长子安排到爪洼去,五千士卒的投入,已经算多的了。
对于朝廷,将领,官员们来说,爪洼不是故土,能占就占,不能占就撤。
不过,陈璘的话也让朱翊钧有了自己的想法。
两制。
军权一分为二。
海外领土实行半独立王国统治。
朝廷行使一部分行政权力……
亲王行使另外一部分权力,掌握实权……
共治海外领土。
爪洼五千的大明本土卫所军,隶属于大明朝福建省,归朝廷直接管辖,听的是朝廷的命令,而后在重设亲王护军,直接听从亲王的命令,编制也是五千人。
那整个爪洼就有一万多的正规军了。
在现在爪洼人口不过百万的情况下,一万多的正规军,在加上招的一些临时工,足以掌控形势了。
当然,这个亲王护军是要在海外领土的基础上,才能够设置,国内的这些亲王并不在此列。
遇到海外领土发生动乱的时候,亲王可直接转化成海外藩国的最高执政者,有权利调动大明的卫所军,并根据海外领土的动乱情况,自主扩军,不过,战后需要于朝廷沟通解散……
朱翊钧又询问爪洼的风土人情。
这也让陈璘打开了话匣子。
“陛下,大军登岛时正赶上雨季,雨点子跟铜钱似的砸下来,山路泥泞得能陷住马蹄。”
“当地土人分作好些个部落,大的叫‘满者伯夷’,听说,在多年前建立了王朝,不过早就覆灭,小的部落聚居在河口三角洲……”
“男人扎着发髻,拿骨刀割藤条编屋子,女人穿筒裙,拿棕榈叶遮头,见了咱明军起初吓得满山跑。后来看咱不抢粮食,还拿铁锅换他们的丁香,才敢凑近来。”
“要说物产,那可真是个好地方,漫山遍野长着香料树,胡椒、肉蔻随手就能摘一筐,当地人拿这玩意儿当柴火烧。稻田一年三熟,米粒儿比咱江南的还长。海边有大礁石,土人潜水捞珍珠,最要紧的是,岛西南有片平原,驻扎的先头部队已差土人砍了林子,挖了沟渠,打算照着福建屯田之用……”
“不过,那些的人多少有些慵懒,需要人管……”
…………
朱翊钧听着一脸淡然,而一旁的孙承宗听着,却是大开眼界,孙承宗即便有超过同龄人的见识,但对于海外之事,了解的并不多。
在万寿宫中聊了许久之后,朱翊钧随后又带着陈璘,孙承宗等人去了西苑的操练场。
打枪射箭。
现在的朱翊钧还是比较喜欢这样的活动,特别是在高级将领的面前,打枪射箭连带着骑马,都是在将领面前,表露出天子尚武的政治态度。
操练场的黄土被夯得瓷实,南边立着五面一丈高的箭靶,兽皮包裹的靶心绘着朱红圆圈。
西侧则支起了一排松木靶桩,专为火器试射所用。
冯保与陈矩早已带着小内侍候在场边,前者捧着金丝楠木箭囊,后者则亲自抱着一支擦得锃亮的燧发枪,枪托处嵌着银丝缠枝莲纹,枪管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金属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