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退,海师傅,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讲吗?”
这么,就走了。
“没了,陛下,臣告退……”
“好……好……”
海瑞朝着朱翊钧躬身行了一礼后,便转身朝着乾清宫外走去。
而朱翊钧一直看着海瑞的背影,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在海瑞离开乾清宫后,朱翊钧便让人去召冯保。
不多时,从茶馆返回宫中的冯保便来到了乾清宫。
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已经坐在龙椅上,黑着脸。
冯保一进入乾清宫,便看到了皇帝陛下的脸色不对,不过,他想着应该是刚刚的海瑞,让皇帝陛下龙颜大怒,这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他躬身行礼,还未开口的时候,便听见皇帝陛下开口说道:“大伴,你刚刚与海瑞说了什么呀,让他跑到这里,给朕请辞告老还乡呢。”
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冯保心中暗自窃喜……
“陛下,奴婢只是给海都御史拌了两句嘴,并未多说什么,奴婢也不知,为何海都御史会来找陛下请辞,告老还乡。”
“朕问的是你们说了什么?”
“现在,一五一十都告诉朕,不能有丝毫的隐藏……”
朱翊钧的声音很冷。
而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冯保说过话了。
这个时候的冯保也反应了过来,合着,陛下黑着脸,是冲着自己来的啊。
在朱翊钧话音落后,冯保不敢有丝毫隐瞒。
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在宫门口拦住海瑞,带着他去茶馆劝说,到最后谈崩不欢而散的事情,不敢有所隐瞒的全部说出来。
而等到朱翊钧听完冯保的讲述后,终于清楚,海瑞今日为何突然告老还乡了。
“谁让你去拦着他呢。”
“是奴婢,瞧着陛下为难,自作主张……”
“你自作主张,哼,你把朕要做的主,也做了吧,大明朝的家,你来当吧……”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冯保吓得一激灵,赶忙跪下身去:“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海都御史,如何能伤到朕,朕还真想听一听……“
“陛下,奴婢……”
“算了,朕不愿意听了……以后,没有朕的允许,不要自作主张,不要替朕做决定……”
“奴婢,奴婢领旨,奴婢日后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
这个时候的冯保,可真是委屈到了极点,在他看来,海瑞这个一根筋的,若不是激怒了他,他也不会说出后面那些让海瑞也破防的话。
朱翊钧听完冯保的讲述之后,是很生气的,刚刚说完,大明朝的家你来当吧,接下来就想说,摸摸你那剥了壳的鸡蛋脸,你够格吗……
话到嘴边,觉得有些重,也就停下了。
第668章 温壶黄酒来
冯保很委屈。
而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出完邪火之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冯保,终究是有了些许的于心不忍。
说白了,冯保这也是为自己着想。
“大伴,起来吧。”
“谢陛下。”说着,冯保站起了身来。
“朕啊,刚刚说话有些急了些,你莫要往心里去。”
“奴婢不敢。”冯保应道,语气虽带着卑微,可朱翊钧却知道,这冯保心里面也生气了……
不过,朱翊钧也不会用对待海瑞的耐心,来对待冯保。
他生气。
自己一个人躲进屋子里面生去吧。
“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陛下,奴婢告退。”冯保躬身行礼,而后慢慢的退出了乾清宫。
垂首弓背的身影在宫灯摇曳的光影里缩成佝偻的剪影,出了乾清宫,此时已经暮色如墨,檐角铜铃无风自响,他抬眼望向漫天铅云,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海瑞……”
今日受的这份委屈,账是记在了海瑞的头上。
作为奴才,冯保是有着自己的自我修养的,他即便受了委屈,也会去找一个人来恨。
正如,他对海瑞说的一样,南巡即便是错的,那也是张居正一力促成的,海瑞应该在事后去找张居正的麻烦,盯着皇帝陛下是不对滴……
残阳将最后一抹血色泼洒在琉璃瓦上,冯保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值房而去。
往日轻快的步伐此刻像是灌了铅,绣着暗纹的皂靴踩过青砖,发出闷闷的钝响。
他失魂落魄地推开值房雕花木门。
“温壶黄酒来。”冯保瘫坐在檀木椅上,对着两个小太监道。
两个太监得令,不一会儿,就把黄酒温好,连带了几个小菜摆在了冯保的面前。
烛火在他眼底明明灭灭,映得脸上的皱纹愈发狰狞可怖。
当温热的黄酒入喉,辛辣灼烧着喉头,他才觉得僵硬的筋骨终于有了些许生气……
“那个海瑞,真当自己是青天大老爷了!”小太监捧着铜壶往杯中续酒,声音尖细里带着讨好,“不过是沽名钓誉,哪懂咱家老祖宗的苦心!”
“可不是!”另外一名小太监连忙附和:“听说他在南直隶时就爱小题大做,百姓被他哄得团团转,实则全是些歪理……老祖宗跟他生气,犯不上的。”
“海瑞哪比得上公公您,自陛下牙牙学语就守在身边,这情分,岂是他能比的?”
冯保摩挲着温润的白玉酒盏,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奉承,紧绷的眉梢渐渐舒展。
窗外寒风卷着枯叶扑打窗棂,屋内却因炭火与话语变得暖融融的。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望着跳动的烛火,眼底的阴鸷终于化作轻蔑的笑意——海瑞又算得了什么?在陛下心中,自己才是相伴十数载的“大伴”,是这紫禁城里最懂圣意的人。
想到此处,他重重放下酒盏,瓷器与木相撞发出清脆声响,惊得两个小太监瞬间噤声。
“收拾了吧。”冯保靠向椅背,锦缎靠垫将他的身形衬得愈发威严,“明日还得伺候陛下……”
“是,老祖宗。”
有些时候啊,人不能跟自己过不去,想不通,就换道再想,若是自己嗷嗷生气,那不跟海瑞那家伙一样了吗?
二月的子夜,还略显寒冷。
腊月寒风裹着碎雪拍打在窗棂上,丑时三刻的梆子声还未散尽,冯保已披着玄狐大氅立在乾清宫阶前。
琉璃瓦上凝着的霜花在灯笼昏黄的光晕里泛着冷光。
卯时初刻,值夜太监轻手轻脚推开雕花木门。
看到了冯保,当即赶忙将冯保迎了进去。
冯保整了整衣襟,踩着满地霜花疾步而入。
暖阁内熏香袅袅,朱翊钧盖着棉被,呼吸声均匀绵长。
冯保屏气凝神立在蟠龙柱旁,听着更漏滴答,看窗纸渐渐泛起鱼肚白。
直到铜漏里的浮箭指向卯正,暖阁之中传来窸窣响动。
冯保立刻抬手示意身后太监,捧着金丝蟒袍、玉带的小太监们鱼贯而入。
朱翊钧揉着眼睛坐起身,朦胧间看见冯保熟悉的身影,怔了怔:"大伴,朕记得今日不是你当值吧……"
"奴婢想着昨日惹陛下不快,今日大朝会事关重大,想着早些来此伺候......"
说话的时间,冯保还垂着脑袋,余光瞥见朱翊钧赤着的脚正往绣鞋里探,慌忙抓起脚边的厚袜,膝行上前:“陛下,仔细着凉……”
朱翊钧任由他给自己套上袜履,嘴角噙着笑意:"朕怎会不快,倒是朕,昨日跟大伴说的那些话,有些过了,朕啊,说话之后就后悔,大伴不要往心里去……”
说话间,朱翊钧看到了冯保鬓角未拭去的霜雪,心中知道,这冯保一定是很早便到了。
冯保浑身一颤,眼眶突然发热,他抬头看到朱翊钧袖口新绣的龙纹,恍惚又看见那个骑在自己肩头背贞观政要的孩童。
喉间发紧,只能重重叩首:"陛下,奴婢,确实不该自作主张......"
“起来吧。”朱翊钧亲自搀他起身,檀香混着龙涎香萦绕在鼻尖。
"有你在,朕心里踏实。"
晨光透过云母窗格落在两人身上,将影子叠成绵长的一道,恰似这十数载如一日的君臣相伴……
朝堂对于皇帝南巡的安排,已经接近尾声。
随驾前往南京的官员名单在正月中就发了出来。
在大明朝皇帝南巡时,随驾官员往往涉及多个重要部门,涵盖军事、政务、礼仪等多个方面,以保障行程安全、处理政务及维持皇家尊严。
内阁大学士,张四维,申时行两人随驾而行,协助皇帝处理日常政务,确保朝廷政务在皇帝南巡期间正常运转。
除此之外,六部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史,通政使司通政使也全部跟随。
除了这些前朝的大员之外,锦衣卫指挥使,同知,司礼监掌印太监,两名秉笔太监也全部跟随。
还有相当大一部分翰林院编修,钦天监等官员……
可以说带走了大半个朝廷……
与嘉靖年间一样,帝王南巡之时,内阁首辅留在了京师……
第669章 印把子
张居正留守京师,每日都要汇总政务派人六百里加急,追上御驾,交予跟随皇帝陛下前往南京的大学士张学颜。
而后在由张学颜筛选之后,分交各部,用印,若遇机要,转交皇帝陛下亲览,做出决定后,再发中旨……
整个大明的政务还是按照原先的渠道,流程进行,只不过,在中间加了这个长途转运的环节。
六部尚书全部跟随皇帝陛下前往应天,可以说带走了大明朝行政的印把子……笔杆子……当然,五万多早早就被调遣出去,在各大枢纽驻防的京师三大营士兵,以及随御驾前往的数万士兵,数千名锦衣卫,这也说明,枪杆子也没有落下……
留守京师的文官,除了兵部,户部的侍郎,张居正之外,最高品级也不过四品。
在皇帝陛下离开京师的期间,京师军务交由禁军三营,京师三大营,以及留守指挥使司共管,加大了监军太监的权限,原本只负责监督将领的宫廷内监,有了调动军权的权利。
而锦衣卫,东厂的人员,要紧密关注京师官员,边疆将领,做到有问题及时发现,及时解决……不把问题留给南巡的皇帝陛下,给他老人家添堵。
锦衣卫,东厂这边从万历八年的十一月,就开始内部开誓师大会,各个级别的主事,军令状签了十几张……每一张军令状,若是出了疏漏,可都是要命的。
可以说,在皇帝陛下离开京师的这段时间。
对京师的百姓,对留守的文官,以及对各级的将领,士兵,都加大了约束。
首先,百姓这里,自陛下南巡之日起,要严格履行宵禁政策,以往,有人大半夜跑出来会小寡妇,巡夜的士兵,也大多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
可皇帝陛下离开之后,你再想半夜去给寡妇跳水,那可是不能了,抓到就是牢狱之灾,应天府要把你家祖孙三代都查的仔仔细细,确保你没有作乱的动机,能力后,才会将你放出来……
对待官员的监督要比陛下在时,还要严格,首先,皇帝陛下离开京师的这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中,官员们晚上不能扎堆饮酒,不得妄议南巡国政,不得猜测陛下行踪……
若是有人违反,陛下南巡京师官员临时管理条例的,轻者降职,重则双开……
而对待军队就更加严格了。
各级的将领,士兵,即便是一个小小的把总,伙头兵,也不能随意离开军营,吃喝拉撒都要在军营中完成,若有违反,直接军法处置。
这个就更严格了,军法处置,少则三十军棍要你体无完肤,重则挨上一刀,小命不保。
朱翊钧在时,京师是都城,是繁华的代名词,可等着皇帝陛下离开了,都城就俨然成了一座牢狱,把所有的人,都关在这座庞大的城池中。
朱翊钧在暖阁之中,简单的洗漱之后,穿戴整齐,便带着冯保,陈矩等一众随从,前往皇极殿。
这个时候,百官已经到了殿内列队完成。
殿外,晨光穿透皇极殿丹陛前的鎏金铜龟鹤,将层层叠叠的云龙阶石染成琥珀色……
殿内,站在前排的张四维脸色红润,嘴角时不时的就露出些许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