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悬,将炽热的光线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布政使衙门的青瓦飞檐之上。
张佳胤坐在内堂之中,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满脸尽是疲惫之色。
从清晨第一缕曙光划破天际开始,前来拜年、攀关系的官员便好似接连不断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把他折腾得身心俱疲。
眼看到了晌午,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他刚松了一口气,想着终于能歇一歇,吃口热乎饭,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一个衙役匆匆走进来,神色间带着几分犹豫,脚步站定后,拱手说道,“正准备关门呢,又有人递拜帖求见。”
张佳胤眉头瞬间拧成了个死结,满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提高音量道:“不见不见,都这个时候了,让他们改日再,也是不懂规矩,这个时候来,本官是留他吃饭,还是不留啊……”
他应付的迎来送往实在太多,神经时刻紧绷着,早已厌烦到了极点。
衙役却没有退下的意思,反而犹豫着往前凑了一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说:“大人,您还是看一看吧,这个来人可不简单呐。”
张佳胤闻言,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愈发难看,语气里夹杂着浓浓的不悦和疑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能有多不简单……”
衙役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喉咙干涩,硬着头皮道:“大人,您先瞧瞧这拜帖。”说着,双手将那封拜帖恭敬地递了上去。
张佳胤一脸不情愿地接过,动作有些粗暴地展开一瞧,上面赫然写着家父张四维,大明皇商张丁征“。
只这一眼,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像是见了鬼魅一般,“啪”的一声,把拜帖重重拍在桌上,忍不住骂道:“这浙江的水是真深啊,这从哪里蹦出来的皇商呢,本官怎么一点都不知情……”
“大人,刚出海回来不到十天呢。”
“张尚书本官还是认识的,既是他的儿子,让他进来吧……”
衙役赶忙回复道:“是,大人……”
第656章 粗茶淡饭
看着离去的衙役,张佳胤苦笑一声,浙江这块地方是真的神奇,布政使衙门也神奇。
自己明明都说了不见,一个小小的值班衙役却一个劲的给自己递着拜帖,还说着来人不是寻常人……
这其中若是没有好处,张佳胤是不相信的。
而这边衙役匆匆赶到布政使衙门门口,只见张丁征站在那里,他皮肤黝黑,一身锦袍在阳光下泛着华贵的光泽,身后规规矩矩地站着六个身形壮硕的汉子。
“张公子,大人正要见您呢。”衙役脸上堆满笑容,恭敬说道。
张丁征不动声色地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递向衙役,“辛苦小哥了。”
衙役连忙摆手,脸上带着几分惶恐:“使不得使不得,能为公子办事,是小的荣幸。”
张丁征微微皱眉,将银子又往前递了递,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大过年的,不过是个彩头,小哥就收下吧。”
衙役犹豫一瞬,终是顺坡下驴,双手接过银子,连连点头哈腰:“多谢公子赏,多谢赏。”说着,忙侧身引路,“公子跟小的来,请。”
在北京城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而在浙江,更夸张了,早就升华到了有钱能让佛低头了……
张丁征带着身后的壮汉们稳步跟在衙役身后,穿过一道道回廊,朝着后堂走去。
一路上,他神色平静,目光却时不时打量着衙门里的布局……
到了后堂,衙役先行一步,进门通报:“大人,张公子来了。”
张佳胤整理了一下衣衫,坐直了身子,脸上恢复了官场惯有的沉稳。
张丁征走进来,身后的壮汉们留在门外。
他上前几步,拱手行礼:“在下皇商张丁征,见过张大人,冒昧来访,还望大人恕罪。”
张佳胤抬眼打量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张公子客气了,令尊与本官也算是旧识……坐……”
“谢大人。”张丁征说着,便坐在了一旁。
而这个时候,张佳胤也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张丁征。
此时的张丁征面庞轮廓分明,皮肤因长期出海被日光镀上一层古铜色,透着久经风浪的坚毅。浓眉之下,一双眼睛深邃而明亮,藏着历经世事的精明……
“公子的样貌,跟京师的那些公子哥们,可是完全不同啊……”张佳胤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漫不经心地说道。
张丁征闻言,微微欠身,谦逊地回应:“大人谬赞,在下刚刚出海归来,数月漂泊,整日风吹日晒,自是与以往不同了……”
“这海上的营生,看似风光,实则暗藏凶险,公子年纪轻轻便能担起皇商的重任,令尊也是放心得很啊。”
“陛下点将,承蒙天子信任,丁征自当竭尽全力。这些年往来海上,结识了不少朋友,也承蒙各方关照,才能让生意勉强维持,不至于砸了皇商的招牌。”
张佳胤看着张丁征,片刻之后,还是开口问道:“张公子啊,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没有见过你……”
“大人,你我二人素未谋面……在下此番前来,只是想着拜访一下大人,也是有心结交。”
张佳胤闻言笑了笑:“倒是直爽,不过,本官记得,本官的上一任可是你父亲的门生,按理来说,咱们应该避嫌的……”
说完之后,张佳胤的眼神便充满了攻击力,冷冷的盯着张丁征。
“父亲是父亲,我是我,大人 ,你我都是在浙江为朝廷办事,以后难免要多打交道……”
“不,你是商,我是官,我们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要是跟你多打交道,本官啊,也会黯然收场的。”
“大人,在下是皇商,是给宫里面办事的。”
“那也是商人……”
听到张佳胤的话后,张丁征稍稍愣神。
这个布政使大人好像对自己有敌意啊。
当然,张丁征不知道,此时的张佳胤对浙江的所有人都有敌意……
按察副使王道成得知张佳胤是自己偶像,海瑞举荐来浙江的,在张佳胤来到浙江之后,便开始朝张佳胤释放善意,但张佳胤却对王道成的善意置若罔闻……
从一开始,就不乐意拉帮结派。
张丁征在出海之前,便已得知李崇德要来浙江担任布政使,那个时候,可是高兴坏了,自认为以后的商途更加顺遂,可他出海归来,自己的李叔叔布政使体验卡就结束了……
他不得不接近张佳胤。
面对此时张佳胤表露出来的敌意,张丁征无视,还想着再多说些什么,可他话还没有说出口。
“张公子啊……本官就不留你吃饭了,不是本官小气,而是府中都是些粗茶淡饭,怕你用不习惯。”
张佳胤这是送客。
换做其他人,这个时候,就应该老老实实的离开了。
而张丁征确实抓住张佳胤话语中的客套之语,借着这个由头发挥道:“大人,在下用的习惯,在下最喜欢吃粗茶淡饭…”
听到张丁征的话后,张佳胤端在手里的茶盏,险些脱手……他神色微微一滞,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惊到。
就在他这稍一愣神之际,张丁征趁热打铁,言辞恳切道:“在下深知大人府邸家眷尚在京师,值此大年初一,大人独酌用膳,难免孤寂。如蒙大人不弃,在下愿陪大人共食些许粗茶淡饭,以解大人佳节之寥落。”
张佳胤盯着张丁征,目光仿若要将其看穿,良久,连道三声“好”,随后扬声唤人上菜。
不多时,饭菜上桌,果真是极为简朴,仅有两碗米粥,中间一碟咸菜。
二人入座,张丁征端起米粥,吃得香甜,时不时夹一筷咸菜。
恰在此时,二人的筷子同时伸向那碟咸菜,夹到了同一块。
张丁征忙道:“大人请。”
张佳胤闻言,手一顿,随即将筷子放下,说道:“公子先请。”
张丁征也未推辞,将那咸菜夹走,放入口中。
待张丁征喝完粥,张佳胤才缓缓动筷。
就在张佳胤喝粥之际,张丁征毫无遮掩,直截了当地问道:“大人,坊间传言,您乃是海瑞海都御史举荐提拔,不知大人背后靠山,当真是海大人否……”
第657章 取名字
话很直接,直中要害。
张佳胤听到张丁征的话后,将饭碗放下:“这重要吗?”
“很重要。”
“那本官倒要听听,如何重要?”
张丁征微微欠身,神色间透着几分笃定,侃侃而谈:“大人,若您只想在浙江碌碌无为、随波逐流,那海都御史是否为您靠山,自然无足轻重……”
“但倘若大人胸怀壮志,欲在这浙地大展宏图、有所作为,那便大不相同……”
“海都御史刚正不阿、清正廉洁之名,天下皆知,其在朝中威望颇高,又深受陛下赏识,若大人能凭借海大人这层关系,行事便多了几分助力,诸多掣肘之处或可迎刃而解……”
张佳胤神色平静,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目光紧紧盯着张丁征,似笑非笑道:“你们商人说话,都是这么直接吗……你这是在议政吧,若是我没记错,本官可以拿下你的……”
“大人,刚刚对您说了,我张丁征不是普通的商人,是替宫里面做生意的……我,也可成大人的助力……”
张佳胤笑着说道:“你要知道,本官见你,可不是因为你是皇商,而是因为你的父亲是礼部尚书……”
“本官知道你,去年的时候,你便是抚台大人的座上宾,你之所以能成为巡抚的座上宾,原因,与我今日见你是一样的……”
“是,大人,在下明白这些,可大人,在下还要重申一句,在下是大明皇商,是替宫里面做事的,不是在下夸口,在下来之前,刚将进献给皇帝陛下的三十万两白银装车完成,十五之前,就能运到宫里面去,接收的人,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公公……”
“哼,三十万两……什么,三十万两?”张佳胤的脸色从最初的不屑,转变成了震惊。
“你说三十万两,给宫里面?”
张佳胤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三十万两白银,这可是一个上府一年的赋税,竟能从一个商人手中轻易拿出献给宫廷。
他看向张丁征的眼神,瞬间没了先前的轻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重视与探究。
“千真万确,不信的话,大人可以随我走一趟,亲自查验。”张丁征的语气坚定有力。
听闻此言,张佳胤先是一怔,随即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笑意真诚了许多,他起身走到张丁征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贤侄啊,刚刚见面的时候,本官就夸你不同常人,果真是有大本事!”
张佳胤的态度转变也是挺快的,从公子变成贤侄,很是丝滑。
这也让张丁征略感惊讶。
张佳胤本来就不是迂腐的人,这些年,皇帝陛下每到年底给官员发的红包,都是宫里面出的。
换种角度来看,张丁征这是在给陛下赚钱,可也能看成,是给满朝文武的福利努力。
而且,张丁征若是能为宫里面多赚银子,这也可以算作是自己的功绩吧。
今年张丁征交了三十万,明年若是交了五十万,那清明上河图,可不就是他们老张家的了。
“话说回来,这出海经商,竟如此暴利……能赚这么多银子……你别赔了……”
“大人有所不知,南洋、西洋诸国,对我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极为渴求,而后返程之时再将海外的香料、珠宝、药材带回大明售卖,这一来一回,利润便翻了数倍,赔不了……”
“贤侄年纪轻轻,便能将生意经营得如此风生水起,还能心系朝廷,实在难得……往后若有需要本官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本官最喜欢提携年轻人了……以后要常来。”
………………
乾清宫内,雕梁画栋,金砖铺地,华贵中透着庄严肃穆。
朱翊钧身着明黄龙袍,端坐在御案前,眉头轻皱,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那张写满密密麻麻名字的宣纸。
他的手边,放着一方雕琢精美的端砚,砚中墨汁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朱翊钧手中握着一支狼毫笔,不时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沉思。
他正在给自己今年出生的五个儿子取名字呢。
在另外一个时空,神宗皇帝有八子,长子朱常洛,次子朱常溆,三子朱常洵,四子朱常治,五子朱常浩,六子朱常润,七子朱常瀛,八子朱常溥……
次子朱常溆出生当日即夭折,四子朱常治早夭,八子朱常溥早夭……这几个名字朱翊钧肯定是不能再用了,多少有些不吉利。
“冯伴伴,你看这‘朱常泓’如何?泓字,有水深而广之意,寓意着心胸宽广,能纳百川,将来定能成大器。”朱翊钧抬起头,目光投向一旁恭立的冯保。
冯保脸上堆满了笑容,连忙应道:“陛下圣明,这名字寓意极好,皇子若得此名,必能福泽深厚。”
朱翊钧微微颔首,又低下头,口中喃喃:“那‘朱常渊’呢?渊,象征着学识渊博,深不可测 ,也不错。”
“陛下起的名字,那自然是字字珠玑,‘朱常渊’这名字,一听便知是不凡之人所用。”冯宝谄媚地笑着。
朱翊钧没有停下,接着说:“还有‘朱常淇’,淇水悠悠,富有诗意,也带着几分温润之感。”说完,又询问似的看向冯保。
“陛下好才情,这‘淇’字用在此处,妙不可言,皇子有此佳名,是福气啊。”冯保马屁不断。
“‘朱常润’也尚可,润有滋润、恩泽之意,希望他将来能造福百姓。”朱翊钧继续道。
“陛下心怀天下,连皇子的名字都寄予了如此美好的期望,此乃我大明之幸啊。”冯宝夸赞道。
最后,朱翊钧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朱常泽’,泽被苍生,期望他日后能广施恩泽 。冯伴伴,你觉得这几个名字如何排序更为妥当?”
“陛下,依奴婢看来,朱常泽当为六皇子名讳……”
“大伴,跟朕所想一样,不过,朕还是要考虑一番,起名字是大事情不能马虎啊,特别是嫡子的名字,取好之后,就上宗庙玉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