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在朱翊钧心中,这是一件小事,但在官员们看来,牵扯到了世宗皇帝陛下。
这朝中上下,哪个不知,陛下幼年之时,可是养在世宗皇帝陛下身旁许久,祖孙关系亲切和睦,那可是血浓于水,亲亲祖父啊……
皇帝陛下,不可能不生气。
这可不是小事,在皇帝陛下还没有表态的时候,多说无益。
而这个时候,海瑞走出:“陛下,臣以为此书虽有不妥之处,臣赞同禁绝此书,莫要使其再于民间流窜,致人心惶惶。但李春芳或仅为文思所误,并非蓄意谋逆,望陛下慎罚。当责令其闭门思过,反省己身,且令其协助收缴民间之书,以赎其过……”
当海瑞的话说完之后,朱翊钧还没有说什么,张四维便蹦了出来:“不行,不行此书妖言惑众,其害无穷,著书之人不论有心无心,必须予以重刑……”
朱翊钧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先停一停。
而朱翊钧一摆手,身旁的冯保便高声道:“肃静……”
瞬间,皇极殿中还想说话的官员,立马收了声。
冯保是知道的,陛下有这本书,还不少呢,当然,也知道陛下的心思。
“一本书,写的在天花乱坠,也动摇不了朕大明朝根基,诸卿是不是过虑了……”朱翊钧试探的问了句。
张四维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愣了一下,表态又表早了。
而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张居正出列道:“陛下,诸多同僚所虑之事,亦非毫无缘由。此书流传甚广,其文字间的影射虽或为文人笔墨游戏,然于市井百姓处易生误解……”
“李春芳身为前朝重臣,涉入其中,难辞其咎。但陛下圣明,正如所言,一书之力尚难撼国本,臣以为,可令李春芳居家思过,以作惩戒。至于此书,可由礼部会同都察院,拟定章程,限制其传播,收缴过激言论之版本,而非一味禁绝焚毁。如此,既能安众臣之心,亦显陛下宽仁。”
朱翊钧微微点头,却未即刻表态,转而看向申时行,问道:“申爱卿,你意下如何?”
申时行赶忙出列,恭敬回道:“陛下,张大人之言甚是周全。既顾全了朝廷体面与先皇威严,也不至于在民间掀起太大的风波……”
朱翊钧听完之后,沉思许久。
而朝中的官员都静静的等待着。
“朕念李春芳昔日之功,且此书著述或有复杂缘由,便依张卿家之言,令李春芳闭门思过,至于书之事宜,就由礼部与都察院妥善处置……不过,朕还是觉得,禁不如疏,隐射也好,污蔑也罢,只要诸多臣工,能够行得正,做的直,只要朕,能够尽到天子的职责,不惧隐射……”
“实不相瞒,这本书,朕也看过,朕可没有想那么多……”
而听着皇帝陛下的话,诸多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是啥意思,到底是禁还是不禁啊。
朱翊钧也清楚,禁,反而能让西游记逼格更上一层楼……朝廷想禁止,根本就不可能……所以,朱翊钧也不害怕这本名著,会被埋没。
“既然你们想禁,便依了你们的意,不过,朕的意,你们也要依了……”
百官们听着糊里糊涂。
而站在前面的兵部尚书胡宗宪,却眉头一皱,他清楚皇帝陛下的意思,也知道,陛下接下来要说什么。
昨日刚找了自己谈,今天便要行动了吗,是不是太快了点……
第407章 私心胜于公心
“朕今日于朝堂之上,与诸卿商议要事……朕意于京师三大营之中遴选精壮、精锐之士,新编为禁军三营……”
“京师三大营,长久以来拱卫京畿,功不可没,今为禁军三营之根基……”
“禁军三营,身负拱卫皇宫之重任,此乃关乎朕之安危、皇室之尊荣……然其使命不止于此,亦当于外患之际奋勇作战,扬我大明之威……”
“禁军,乃天子之军,施之以严苛且精良之训练,习练上乘之战术,配以精良之兵械……”
“禁军三营与京师三大营,二者相辅相成。三大营坚守京畿要地,稳若磐石,禁军三营则灵动应变,内卫皇宫,外御强敌……如此,则我大明京师防御固若金汤,军事之威远播四方……望诸卿齐心合力,共助此新军筹建大业,使我大明军势昌盛,江山永固,社稷安宁……”
皇帝陛下的这番长篇大论,让皇极殿中的百官都惊呆了。
包括一直在朝政上面,做隐形人的武勋集团。
陛下要成立新军。
一支天子之军。
皇极殿内,寂静仿若实质般压在众人肩头,皇帝的话语还在殿中回荡,百官们却仿若失了声,面面相觑间,神色各异。
有些怪异。
刚刚还激情澎湃喷李春芳,猴哥的那帮人,也都哑了火。
张四维在这个时候,出列,他微微躬身,朗声道:“陛下圣明,组建禁军三营,实乃固本强基之策。如今天下虽看似太平,然边患未绝,内忧亦隐,有此强军拱卫皇室、戍卫京师,可保我大明江山安稳,臣以为此举当速行。”言罢,他目光坚定地望向皇帝,眼中满是支持之意。
而朱翊钧也看向了张四维,不动声色的朝着张四维点了点头。
张四维看着皇帝陛下的认可,松了一口气。
海瑞紧接着站了出来,他清瘦的面容透着一股刚正:“陛下,臣附议。禁军者,天子亲军,必当精锐非常。若能遴选良才,严训精械,非但可保宫闱之安,亦能于国有难时为中流砥柱,扬我大明之威于四方。且可激励诸军,令我大明军伍皆思奋进,此诚有益之举。”
海瑞没有理由不支持。
而随后,胡宗宪也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他也支持。
武勋集团的众人本在低声交谈,他们身为武将,新军创建,对他们是有着莫大好处的,但他们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并不高,虽有心支持皇帝以图建功立业,但局势不明的情况下,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在看着兵部尚书,都御史,吏部尚书都支持之后,在英国公的率领下,也纷纷开口声援。
然而,更多的官员却面露犹豫之色。刑部尚书王之浩颤巍巍地开口:“陛下,京师三大营本已拱卫京畿多年,今若再新编禁军三营,人力、物力、财力皆需重新调配,耗费钱粮无数,恐于民生有累,于国家财政亦有重压。且三大营与新军之权责调配,亦恐滋生混乱,还请陛下三思啊。”
“陛下,臣亦以为此事操之过急。军制变革,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有不慎,恐动摇国本。不如徐徐图之,待时机更为成熟,再行商议不迟。”
陛下,臣以为新编禁军三营万万不可。”新任户部左侍郎宋朝望忧心忡忡地进言,“如今各地民生多艰,水患旱灾频繁,朝廷赋税收入本就有限。组建新军,需大笔军饷购置兵械、建造营地、供给粮秣。此等开销,必从民脂民膏中榨取,百姓苦不堪言,恐生民变啊。”
“陛下,且看那京师三大营,将士众多,若再添禁军三营,人员冗杂,军饷分配不均易引发将士不满,军心一旦不稳,京畿之地何谈稳定?”一位兵部郎中紧接着说道,“再者,新营初立,训练、管理皆需磨合,期间若有差池,不但无法拱卫皇城,反而可能成为祸乱之源,危及陛下与皇室安危,破坏我大明当前之稳定局面。”
反对的声音也开始出现。
一位御史也站了出来,“朝廷如今各项事务皆需钱财支撑,若将大量银钱倾注于新军组建,关乎民生福祉与国家长远稳定之事必然荒废,此乃舍本逐末之举,望陛下明鉴。”
这些反对者虽措辞委婉,但态度却甚是坚决。
陛下,可不敢瞎搞啊,大明朝现在虽然手上有点银子,可花银子的地方也多,当然,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钱的事情。
大明朝虽然不像宋朝的时候,那么明文规定,文大于武,可经历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事实上,已经跟宋朝文高,武低的局面是相同的。
而陛下此举,可是有着抬高武将之嫌
张居正站在百官之中,面容沉静如水,一言不发,仿若置身事外……
看,自己在万历八年离开朝廷,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他对于这个创建新军,是反对的,
可他在这个时候,默不作声。
不管了。
自己只要守住他的基本盘,也就是新政的推行,就已经开创了古人未成之伟业,只要新政顺利推行,陛下的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即便犯了错,也不至于让大明朝一败涂地。
申时行,张学颜这两个内阁的辅臣,也是默不作声。
张学颜本身就是鹰派,这种给皇权树立权威的时候,他是不会拒绝的。
而申时行这个人呢,和事佬,更不会在这种尖锐矛盾出现后,选择站队……
朱翊钧听着反对的声音,脸上的笑意还在。
“你们都说了,一个孙行者就能大闹天庭,十万天军,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你们想着禁书,却不想着将天军训练的更加强大……朕瞧着反对的诸位爱卿啊,心中不禁起疑,你们这般竭力阻拦,究竟是为江山社稷考量,还是一己私心作祟……”
说到这里,朱翊钧脸上的笑容全部消失,他的声音也清冷许多:“朕也说一句实话,朕觉得你们并不是为江山社稷考量,而是心里面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私心胜于公心罢了……”
第408章 就你叫张丁征
朱翊钧说的这番话,有些直白了。
直白的让所有反对的官员,都有些接受不了。
不过,朱翊钧可不管他们接受程度,他还在继续输出,声音中带着丝丝寒意。
“朕欲强军以保大明万世之基,此乃光明正大之举。可你们呢?诸多推诿,满口困难,难道朕不知其中艰难?但因难而不为,岂是为君之道,又岂是为臣之责?”
“你们口口声声说为民生、为稳定,却不知外敌环伺,若无强兵,国将不国,何谈民生?朕之新军计划,意在长远,可你们却只着眼于当下些许银钱、眼前一丝安稳。这等短视之行,如何能让朕放心将大明江山托付于你们治理。”
“朕本以为诸位爱卿皆是国之栋梁,能与朕同心同德,共铸辉煌。岂料竟如此怯懦,为着各自心中那点私利,便要阻拦朕之雄图伟业。若新军不成,日后边疆有警,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你们可担得起这千古骂名……”
“朕,从来都不是独断朝纲的天子,朕一直都给你们商议,可你们呢,却一直逼着朕,做一个听不进臣子意见的君主……”
“君臣一心,真是笑话……”
朱翊钧是越说,越愤怒。
而大殿内,鸦雀无声,再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自从,朱翊钧登基以来,发生的这么多事情,早就把那些脑筋不会急转弯的迂腐官员给赶出了朝堂。
此时的朝廷上下,也没有人会硬顶着天子,死不松口。
现在,被天子一顿骑脸输出,连个屁都没有。
而后,朱翊钧便直接让冯保宣司礼监拟定好的旨意。
让兵部尚书胡宗宪,英国公,成国公共同领命,在万历七年之初,组建新军三营。
旨意上明言,新军三营的参将,副将,提督都要得天子诏书任命。
旨意宣读完了后,三人领旨,朱翊钧直接起身,离开了皇极殿,百官们慌忙跪送天子……
朱翊钧离开皇极殿后,原本噤若寒蝉的朝官们顿时炸开了锅,他们起身之后,纷纷围向张居正……讨要说法。
陛下,独断朝纲,听不进去贤臣的进言,在这些官员们看来,作为内阁首辅的张居正,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张阁老,这可如何是好?天子如此强硬推行新军计划,耗费巨大,这岂不是要动摇国本?”一位老臣满脸忧色地说道。
“阁老,这,这禁军三营,一旦建立,陛下是不是也会像武宗皇帝陛下一样呢,御驾亲征呢……”
“是啊,阁老,您刚刚怎么不给陛下讲道理呢……你平时跟我们讲道理,不是挺能说的吗?”
张居正轻咳一声,缓缓开口:“君意已决,木已成舟。当下我等不应只想着反对,而应思量如何襄助胡宗宪等大人将新军妥善组建,使其成为大明真正的精锐之师,而非徒耗钱粮。”
众人听了张居正的话,面面相觑,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却仍心有不甘。
“可是张阁老,这银钱从何而来?马上就要到年底,户部今年,可没有这个支出预算……”一位户部的年轻官员忍不住问道。
张居正目光沉稳,扫视众人:“内阁会做安排的,你们就各安其职……”
张居正说着便径直朝殿外走去。
官员们也不敢拦着他。
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而后低声再说了一番。
他们实际上是很紧张的,现在的皇帝陛下都说一不二了,要是手上再有了禁军,行事起来,岂不更加武断。
但这些人也清楚,现在的他们翻不起什么浪花,主要就是被张居正打压的了,新政的推行,考成法的实施,一批批官员被迫离开了北京城,清流们都不成主流了……
张居正径直回到了内阁,张学颜,申时行二人一直在后面跟着。
一入内阁,张学颜便忍不住开口问道:“张阁老,陛下这般雷厉风行地推行新军计划,虽知是为大明长远计,可如此急切,到底是为何?这其中的变数与风险,着实令人忧心,阁老事先可曾得知。”
“我也是今日在朝堂上知道的,不比你们早。”说着,张居正将官帽取下,而后坐下身去。
“阁老……不是下官多嘴,如此大的事情,陛下不告知阁老,是不是对我们没有像之前那么信任了。”申时行疑神疑鬼的老毛病犯了。
张居正轻轻一笑:“你也久居朝堂了,难道不知这世事变迁皆在帝王一念之间……陛下如今锐意强军,自是见多了边疆忧患与大明军备之不足。我等臣子,本就应顺应君心,竭力辅佐。莫要随意揣测陛下信任与否,徒增烦恼。”
申时行面露惭色,低头不语。
胡宗宪、英国公与成国公领命之后,不敢有丝毫懈怠。
离开了皇宫,三人就在都督府碰了个面,商讨一番,实际上,干活的还是胡宗宪,两个国公,只是挂名……
此时皇宫之外,张丁征身穿华丽锦服,绫罗绸缎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可他的内心却全然没有外表这般从容。
他未曾科举高中,此次得皇帝陛下召见,实乃意外之喜,亦让他忐忑万分……当然,这个时候的张丁征并不清楚,皇帝陛下为什么要召见他。
朝会结束后,官员们纷纷离开皇宫。
而这个时候,他的父亲,张四维也慌慌张张的赶了出来,在他身边还有一位乾清宫的太监。
张四维看到张丁征后,赶忙招手。
而张丁征也小跑着迎了上去,简单说了两句后,便跟着父亲一同进入皇宫。
他的父亲不时回头,低声叮嘱:“定征啊,待会见了陛下可得老实一点,莫要失了分寸,一言一行皆需谨慎。”、
张丁征忙不迭地点头,应道:“父亲,儿子明白。”
可他的声音却难以抑制地带着一丝颤抖,那是紧张与兴奋交织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