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河大爷
陈砚心中涌起熊熊烈火,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在铜盆里洗了手,第二名侍女便捧着块布巾跪到陈砚面前,低垂着头,将布巾高高举过头顶。
他好歹也是五品官,必不能在此时露怯,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布巾擦干手上的水。
两名侍女退下,第三名侍女端着托盘跪到陈砚面前,托盘左边是茶盏,右边是一个空铜盆。
陈三元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的清香瞬间驱散嘴上的异味。
如此好茶,竟用来漱口,可见胡德运之奢靡。
糖衣炮弹实在腐蚀人心。
一套流程走完,两名侍女要帮陈砚穿衣时,陈砚再不愿了。
换上一身便服,又用过早饭,陈砚便被带到院子里。
此时院中已经多了五辆马车,而北镇抚司众人已尽数换成衙役装扮。
看到锦衣卫们眼底的乌青与镇定的神情,陈砚就知一切都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
胡德运双手负在背后,大摇大摆地过来,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仿若昨晚的失魂落魄都是假的。
管家赶忙迎上去,提着衣服跟在他侧边小跑着应道:“小的都已准备好了。”
胡德运“嗯”一声,摆摆手,管家便低了头,落到他身后。
目光在四周巡视一番后,瞧见身穿常服的陈砚后,几步迎上来笑道:“陈老弟昨晚睡得可好?”
“一夜无梦。”
陈砚笑着应道:“在下只住一夜,却大大开了眼界。”
胡德运尬笑两声,赶忙转移话头:“今日本官要出城一趟,天色不早了,出发吧。”
旋即邀请陈砚与自己同坐一辆马车。
陈砚并不推辞,随之一同上了马车。
门大开之际,管家已忙着招呼府中下人抬出两块坡道般的木枕,分别放在门槛的里外,马车便可借此越过高高的门槛。
长长的队伍离开胡府,一路朝着北门而去。
此时的街上已有不少兵卒巡街,较之昨日戒严了许多。
不过这车队挂着胡知府的官牌,并未有人来查。
马车到北门时,守城的兵卒却将车队逼停。
管家怒喝:“你等竟敢阻拦我家老爷出城?”
兵卒的回应旋即响起:“上头有令,凡是出入城者都要严加搜查,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莫要叫我等为难。”
陈砚看向胡德运,胡德运扶了扶官帽,脸色一沉,便是一派威严。
撩开半边车帘,胡德运的脸就露了出来:“我胡德运出城,还要向你们禀告不成!”
那威严的一声怒喝,顿时让兵卒们一惊。
一名长脸兵卒上前,朝着胡德运拱手,朗声道:“大人能否告知所带为何物,出城又是作甚。”
胡德运对长脸兵卒招招手,长脸兵卒便走了过去。
“脸再凑过来点。”
长脸兵卒将脸贴到快到车帘子,瞧见里面还有一人,正要细看,胡德运扬起肥硕的手掌,狠狠抽在长脸兵卒的脸上,打得长脸兵卒连连后退。
“给你脸了,连我胡德运都敢拦!莫说你,就是你的上峰瞧见本官都得恭恭敬敬称一声胡大人!”
那兵卒只觉得脸热得厉害,简直又气又悔。
胡德运毫不压制官威,盯了那些守城兵卒道:“本官立刻要出门,你们不服就叫你们上峰来找本官,我胡德运就在府衙等着!”
转头又对管家道:“走!”
旋即将帘子一放,马车大摇大摆地往城门口而去。
那些兵卒见状,纷纷后退让开道,眼睁睁看着那长长的队伍出城。
待到车队彻底离开,那长脸衙役才低着头回到城门口,旁边一个兵卒捅了下他,压低声音道:“那位可是松奉的府台大人,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拦他?”
长脸兵卒不甘心道:“我不过是依照上峰之令严加排查。”
“那是对普通百姓严查,谁让你去查府台大人?府台大人的大腿比你腰粗,你是想送上门找死!”
那兵卒压低声音道:“行了,你今儿捡回一条命已算是万幸,好好干活,莫要放走一个可疑之人。”
第292章 脏事
队伍一路前行,再未碰到什么阻拦。
走了大半天后,寻了一处荒野之地,胡德运才示意马车停下。
“陈老弟,为兄就送到此地了。”
胡德运朝着陈砚拱手:“离开府城太久,该引起宁王的警觉了。”
“有劳府台大人相护,下官必铭记于心。”
陈砚诚恳地还了一礼。
胡德运赶忙去扶他,又拍拍他的肩膀,感慨道:“陈老弟将为兄拉回正途,为兄感激不尽,陈老弟万万莫要如此见外。”
陈砚顿了下,也笑道:“既如此,小弟就不多言了,将来有用得上小弟的地方,小弟必不推辞。”
胡德运的笑容多了几分谄媚,由自家下人扶着下了马车后,拨开下人的手,便要亲自扶陈砚。
府台如此热情,陈砚不好推辞,只得任由他扶着下了胡德运的马车。
两人站在马车前正客气时,陆中上前打断了二人。
“陈大人,此地不宜久留。”
胡德运立刻赞同,还要将陈砚扶着上后面的马车。
两人好得仿佛相识多年的好友,此时正依依惜别。
只是这感人肺腑的“兄弟情”在陆中撩开后面马车的车帘的一刻烟消云散。
那辆马车里坐着胡德运的爹娘妻儿,均被绳子捆绑着,嘴里塞着东西。
一瞧见胡德运,众人便急忙挣扎着“呜呜”出声,向胡德运求救。
下一刻,陆中将帘子一放,再次将众人遮挡起来。
胡德运只听脑子里响起一声嗡鸣,下一刻怒气直冲天灵盖。
粗胖的手指指着马车,转头近乎对陈砚咆哮:“这就是你嘴里的脊梁、民族大义?!”
陈砚也懵了,转头便看向陆中。
陆中俯视胡德运,浑身的肃杀之气:“人乃是我北镇抚司所抓,陈大人并不知情。”
胡德运脑子里的那根弦仿若瞬间就断了,恐惧如同杂草在心底肆意生长,让得他声音颤抖:“你们要做什么?”
“胡大人此后必定身处危机,我北镇抚司便代护胡大人的家眷安危。”
陆中声音越发森然,威胁警告意味十足。
胡德运浑身打了个哆嗦。
北镇抚司的人根本不信他的投诚,若昨晚他未被陈砚劝服,他们就会拿出他的家眷威胁。
如今他们要将他的家眷带走,是为了防着他再倒向宁王。
好毒的计策!
胡德运极力按下心头的恐惧与怒火,转头死死盯着陈砚:“陈大人,我冒死将你们送出城,换来的就是你等拿我家眷相要挟?”
陈砚心中不忍,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知道陆中此举可保万无一失,只是祸及妻儿终究让他良心难安。
明知自己乃是妇人之仁,可他前世今生所受的教育都在教他堂堂正正做人。
一时间,陈砚的内心犹如在沸油里煎炸,痛苦不堪。
不待陈砚开口,陆中插话:“我北镇抚司是放人还是拿人,非他人所能左右。胡大人与其在此为难陈大人,不如谨言慎行。只要胡大人能多多立功,本官必保你家眷无恙。若你再为虎作伥……”
陆中冷笑:“胡大人必会见识我北镇抚司的厉害!”
莫说胡德运,纵使陈砚也是心头一颤。
薛正离开之前,陈砚并未与陆中有太多接触待薛正离开后,陆中始终是依照他的指示办事,除了那日早上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外,并未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即便是对黄奇志行刑,陈砚只觉理所当然。
直到此刻,他方才知晓陆中从未在他面前展现出真正的手段。
马车里传来男女老少的呜咽,显然是被陆中吓的。
胡德运又惊又惧,见陆中利刃横立于马车前,他脸色煞白,只得转身对陈砚恳求:“陈三元帮帮忙,让我见见妻儿老小吧?”
陈砚已有些喘不过气,转身对陆中道:“让他们好好道个别吧。”
陆中收刀入鞘,往后退了几步。
胡德运疾步走过去,撩开帘子,露出那一张张惊慌失措,满是泪水的脸。
胡德运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他们嘴里塞着的东西抽出来,狠狠摔在地上。
三四岁的女孩哭着喊了声“爹”,便大哭起来。
陈砚不忍再看,走到马车最前方,深吸口气,看着远处湛蓝的天。
陆中缓步到他身侧站定:“本官以为大人会让我等放人。”
“若我让你放人,你会放吗?”
陈砚扭头看向陆中。
陆中毫不犹豫道:“不会。”
“人心善变,想要万无一失,这些是必要做的。”
陆中目光坚定:“北镇抚司的职责就是干这些脏事,此事大人不知情,更未沾染,往后依旧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不必介怀。”
陈砚重重呼出口浊气,道:“我不是那般不识好歹的人。”
陆中私自办了此事,就是为了将他从此事中摘出来。
既保护了他的名声,更免了他良心的谴责,这份情他陈砚承下了。
陆中惊愕地看向陈砚:“大人没有看不起我等?”
“我没让你们放人,便也没多磊落,如何会看不起你?”
陈砚苦笑着摇摇头。
若陆中提前与他商量此事,他必定不会答应。
既然已经做了,就不能回头。
即便陆中愿意听他的让胡德运将人领走,此事也在胡德运心中埋下一根刺,他昨晚与胡德运所说的话,胡德运必不会信,万一胡德运倒向宁王,宁王得知此事后提前部署,只会死更多人。
他内心再煎熬,也不能做蠢事。
陆中所做之事虽卑劣,却是实打实地将胡德运彻底拉上他们这条船,不用如他一般赌人心,还能救更多人。
“善待他们,别让他们受罪。”
陈砚叮嘱道。
陆中笑道:“大人尽管放心,只要胡德运不再叛变,他的亲眷必不会掉一根毫毛。”
两人达成共识,等了一刻钟方才走了回去。
“胡大人,不可再拖延了。”
面对胡德运,陆中再次板起脸。
胡德运与亲眷说了会儿话,得知他们并未受到什么苛待,情绪渐渐平复,又对陆中笑得谄媚:“好好好,我不耽搁了。”
转身又将陈砚拉到一旁,让管家拿了钱袋子过来,笑道:“陈老弟此行去往海寇岛,必要不少银子傍身。为兄出门急,身上只有这些,你都拿着,莫要与我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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