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换衣服啊。”
见这样子,江尘心中难免紧张起来。
他本以为沈朗今天会换上此前那身华服,跟震慑梁永锋一样用气势镇住两人。
可眼下这身打扮,怎么看也不像士族啊。
他哪里知道,沈朗是一路逃亡而来,对付假装身份早有了经验。
对付梁永峰那样不通士族门道的捕头,需用华服佩剑唬人;
可面对见过真士族的,外物反倒是虚的。
只需展露几分学识,便能辨出深浅。
若是真靠装扮冒充,反倒容易露馅,不如随性而为。
江尘虽心中忐忑,但见沈朗老神在在的模样,估计不会出大问题。
便转身专心处理山羊。
另一边,走进堂屋的陈炳见到沈朗的穿着,眉头立刻微微皱起。
这可和梁永峰描述的身穿华服、腰佩宝剑截然不同。
眼前的沈朗一身粗布衣衫,要不是气质稍显出众,和那些落魄文士没什么区别,甚至连寒门子弟都不如。
心中的怀疑,立刻提升到八成。
反倒是赵鸿朗,一见沈朗,眉头微皱,神情多了几分庄重。
立刻上前拱手行礼:“后进末学,兴业十六年举人赵鸿朗,前来拜见沈先生。”
陈炳见赵鸿朗这么做派,也跟着行礼:“永年县县尉陈炳,拜见沈先生。”
沈朗这才从书本中抬起头,看向两人。
缓缓起身回了回礼:“三山村文士沈朗,见过二位大人。”
说完,他抬手示意:“两位请坐。”
屋内只有沈朗坐着一张太师椅,其余就只有几条板凳而已。
两人扫了一眼,也只能各自寻了一张板凳坐下。
赵鸿朗倒毫无介怀,只坐了半个屁股在凳上,身体微微前倾。
陈炳则一坐下后,眉眼就多了几分不耐烦。
越发觉得,沈朗就是假装的了。
就算是隐居,又哪有士族会这么清贫?
家中只有几条板凳,连多余的装饰都没有。
住的屋子也只比三山村其他百姓家稍好些许,毫无特别之处。
可赵鸿朗的目光早已落在了沈朗身后堆满的藏书上。
开口赞叹道:“沈先生这满架藏书,真让人羡慕啊!”
陈炳平日里本就不怎么读书,被赵鸿朗这么一说,才顺着目光看向书架。
看清那满满当当的典籍后,他神也不由郑重起来。
这么多藏书,绝非普通落魄文士能负担得起,也不是短时间能收集起来,这沈朗......就算是假士族,祖上也该阔过。
沈朗淡淡一笑:“我一生不好华服美婢,唯好藏书而已。”
“当时自武康往北而来,没带多少金银细软,只带了这些藏书而已。”
“武康?” 陈炳心中一动,
那里是吴兴沈氏的族地。
而吴兴沈氏,可是仅次于王、谢、柳三家门阀的高等士族啊。
于周朝。
士族也分高下:最高等的是门阀领袖,垄断中枢。
如今就是王、谢、柳三家而已。
次一等是世家望族,为州郡支柱,
如吴兴沈氏、河东裴氏;
再次是地方豪强,几家共掌一郡之地,仕途也只局限于本地;
最末等则是寒门士族。
或是家族中落,或是祖上两代当过县令之类的小官,勉强跻身士族之列。
陈炳现在最大的愿望,也就是让陈家能跻身寒门士族。
待几代之后,或许能成为一方豪强。
现在听闻沈朗自武康而来,陈炳脸上立刻多了几分慎重。
要真是吴兴沈氏的子弟,他还真惹不起。
但前提是......得是个真的。
陈炳心中思索时,赵鸿朗已再次开口发问:“敢问沈先生,平日里主修何经?”
“自是老庄之学。” 沈朗答道
他对外说在三山村通玄,自然也只能主修老庄
说完又加上一句:“你跟我年岁相仿,就别先生先生的,听着别扭的很。”
赵鸿朗笑笑:“我近日也在兼研老庄,却一直不得其义,今日得见沈兄,还想请教一二。”
说是请教,实则试探而已。
外物可能是假的,甚至气度也能模仿。
但才华学识,这需要从小研习的身份,可做不得假。
陈炳索性闭口不言,静静等着看两人对话。
要是沈朗真为吴兴沈氏子弟,那就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可要是假的........今日就正好把沈朗、江尘全部拿了,说不得也算是一份功劳。
第214章 辩论、甘酥金炙
“说。”
沈朗毫无谦辞。
赵鸿朗便直截了当发问:“庄子云: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
“其中‘夜半负之而走’的‘有力者’,当指何物?”
此句典出大宗师卷,意指将贵重的器物藏在深山沼泽之中,藏匿者此种方式已经非常牢固了;然而到了半夜,有力士将藏匿的宝物悄悄运走,愚昧不明事理的人却丝毫不会察觉。
赵鸿朗第一问,问的就是这能从山泽监牢中取走宝物的大力士,到底是何物。
沈朗并未思索,轻笑一声:“看来赵县丞,确实是新研老庄,此句不难。”
“请沈兄解惑。”
“‘有力者’非单一所指,实乃‘道’之运转变化也。”
“时势更迭,再坚固的高山,再深的沼泽,终会被大道自然流转席卷而走。”
“庄子所言本质,便是万物皆流,以此视角去看,就不会有什么困惑了。”
赵鸿朗听完,略作思索状。
片刻又抬头问道:“若以士族传承喻舟山,以郡望门门第取仕喻壑泽。”
“那是否可以说,即便士族如今保持朝政,但终究也有倒塌的一天。”
沈朗闻言,眉头皱起。
他到现在才明白,赵鸿朗这一问的意味。
“赵县丞这话,倒像是对士族颇有不满?”
赵鸿朗也不遮掩,直言道:“非我个人不喜,而是自前朝以来,士族争权夺利,踞高门之位而罔顾百姓疾苦,借门第之私阻塞仕途,才引得民怨沸腾、流民四起。”
“但如今士族雄踞一方,把持朝政,自认为世家可以千年万年的传下去。”
“可依我之见,终有有力者能负之而走!”
明明说是请教学问,可却被赵鸿朗说出了几分慷慨激昂的意味来。
沈朗对此只笑了两声:“你既然知道如今世家把持朝政,还敢说出这种话来,胆子倒是不小。”
陈炳虽读书不多,也听出了两人针锋相对的意味,顿时紧张起来。
沈朗要真是吴兴沈氏子弟,赵鸿朗可就相当于指着鼻子骂了。
当即就想要开口说和。
可沈朗紧接开口:“圣人之治,在于‘虚其心,实其腹’。真正的士族,当以家学教化乡邻,以廉耻约束自身,而非鱼肉百姓。”
“前朝动乱,祸起皇族内讧,天下纷争之际,各地士族成了地方秩序最后支柱,解救了不知多少黎民百姓。”
“新朝建立,又恰是士族稳定地方,捐出财物,才让天下迅速恢复。”
赵鸿朗却摇头:“沈兄说的以家学教化乡邻,以廉耻约束自身的士族,我只在书本中见过,以此为驳有些太过强行了吧。”
“而且,恰是前朝士族根基未亡,才让今朝局面崩坏得如此之快......”
沈朗身体后仰,靠住了椅背:“你若想谈学问,便说学问,我来这三山村,为的就是躲这些烦人之事。”
“连连舟壑改,微微市朝变。”
“确实不曾有千年不绝的世家,但要是突然士族倒塌,天下又会是怎样一副动乱景象?”
赵鸿朗微微一笑:“我想总比现在要好。”
沈朗摆手,示意不想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赵鸿朗是科举出身,天生和士族对立,沈朗也没准备说服他。
两人论经时,并未关门。
江尘就在院子外,想着如何处理羊肉,实际也侧耳听了几句。
也看出来,赵鸿朗还是明里暗里的确定沈朗的身份。
只不过这次是才学判断,这反倒让他放了心:
老丈人虽然现在士族身份削了,肚子里的学问却是真的,就算驳不过赵鸿朗,也不至于露馅吧。
恰在此时,顾二河和陈巧翠走了进来。
陈巧翠手中,正提着一罐子用元宝树熬制的糖浆。
话没说完,胡达也跟了进来,胸前鼓鼓囊囊,不知塞了些什么。
知道今日官府要来,胡达昨日便歇在了江尘家中,也是怕再出什么变故。
见到胡达,江尘立刻招手:“赶紧过来帮忙,正愁这羊怎么处理呢。”
论处理这种整羊,还是当屠夫的胡达在行。
“尘哥,先去灶房。”胡达双手拢在胸前,和顾二河一齐钻进灶房。
江尘看他们神神秘秘的,也赶紧跟了上去。
顾二河一进门就急声道:“尘哥,外边那些捕快,民勇已经把沈家围起来了,不会是要抓你吧!”
江尘咧嘴笑了笑:“知道是来抓我的,你还进来凑什么热闹?”
“他们要抓人,我就跟他们拼了!”顾二河结巴开口:“村里的乡亲,肯定也不会看着我们被抓走。”
胡达猛地掀开鼓鼓囊囊的衣襟,露出腰间插着的三五把杀猪刀。
其中一把刀刃微微发黑,明显是血迹未干,正是昨日杀陈玉坤那把,他竟连血都没舍得擦。
“尘哥,他们要是真想抓你走,咱们就杀出去落草为寇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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