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蟑螂七岁了
“如此一来,要头疼的,便不是您了。”
“您那位二哥,如您所说,他最重脸面,最重规矩。您这般不管不顾地撒起泼来,他便第一个下不来台。”
“至于那位老太爷,他眼看家中要闹得四分五裂,难道还能坐视不理?”
“到那时,他要维系的,便不是那份差事,而是您兄弟三人的情分,是这个家的根本了。他自然会下场来,给您一个真正的公道。”
“说到底,便是要比谁更豁得出去。谁不要脸,谁不要命,谁就能赢。”
“以杀止杀,以战止战。有时候,最不讲道理的法子,才是最讲道理的。”
“与其坐而待毙,不如奋起一搏!纵然最后输了,那也是站着输的,好过跪着生!”
“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这个家,可以没有我,也可以没有他,但绝不能只有他说了算!”
“他要是不让我好过,那谁都别想好过!大不了,这日子不过了!这偌大的家业,一把火烧了,大家一拍两散,都落个干净!”
陆凡的声音越来越高,说到最后,竟有了几分癫狂。
这是他作为一个在底层挣扎求生的小人物,从无数血淋淋的教训中悟出的道理。
当豺狼堵住了你的门,要抢你的粮,夺你的妻儿时,与它讲道理是没用的。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抽出你那柄生了锈的柴刀,哪怕豁出性命,也要在它身上剜下几块肉来。
你要让它知道,吃掉你,是要付出代价的,是会崩掉满口牙的!
只有痛了,它才会怕。
只有怕了,它才会与你讲规矩,讲道理。
风雪更大了。
良久,良久。
久到陆凡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要被降下雷霆之罚时,一声幽幽的叹息,穿透了风雪,落在他耳中。
“好......好一个掀了桌子。好一个鱼死网破。”
“小娃娃,你这番见解,真是......真是说到了贫道的心坎里去了。”
漫天的风雪,不知在何时,竟停了。
第114章 圣人传道
斩仙台上,众仙的目光,都凝固在那一面水镜之上。
掀了桌子,不与他玩了。
何其简单,何其粗暴,又是何等振聋发聩的言语。
这番话,从一个挣扎求生的凡夫口中说出,是市井小民被逼到绝路上的血性与疯狂。
可这话若是应在当年那桩事上,便是圣人一怒,血染三界,重定乾坤的无上杀伐。
冥冥之中,竟是一语成谶。
他们如何能忘记,当年那位碧游宫的主人,在最后的关头,做出的便是这般选择。
诛仙剑阵,非四圣不可破。
此乃掀桌之始。
万仙大阵,截教举合门之力,与阐、人、西三教决一死战,几乎打得洪荒破碎。
此乃掀桌之行。
到最后,那位师叔甚至动了重开地水火风,再立世界的心思。
那便是要将这桌子连同整个屋子都付之一炬,大家一了百了。
众仙心中都明镜似的,断然不是这凡夫三言两语,便能左右圣人的心意。
圣人行事,自有其万千考量,岂会因一介蝼蚁之言而动?
盖因那位师叔,早在紫霄宫中议定封神榜时,便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否则,他又何必放下圣人之尊,亲身来这昆仑山,说是要与自家二哥商议?
名为商议,实则已是最后的通牒。
只是,谁也未曾料到,他会在这风雪之中,遇上这么一个跪地求道的凡人。
陆凡这番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这不仅仅是陆凡的看法,也是通天教主自己心中最想说,却又因着那份圣人脸面与兄弟情分而迟迟未曾说出口的话。
众人此刻回想,才恍然大悟。
方才那位师叔说要来玉虚宫商议封神榜之事,想来是他最初还存着几分兄弟情面,尚欲再争取一二。
可在他们所知的过往中,那位师叔后来并未踏足玉虚宫!
刚才很多人就非常疑惑了。
只是一直未曾说出口。
现在想来,便是在与陆凡一番对谈之后,他心中已然做出了决断,再无半分妥协的念头。
从此之后,三教再无商议,唯有兵戎相见。
想到此处,众仙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其中的因果,当真是不可思议,不可言说。
而且,当年的事,其实通天就只差那么一点!
当真是,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界牌关前诛仙阵起,四剑悬挂,杀气漫天。
那一阵,何其凶险!
非四圣不可破。
若非大师伯太上老君一气化三清,又请来了西方那两位,单凭阐教之力,怕是早已尽数葬身于那无穷剑气之中。
及至后来万仙阵中,更是将这场道统之争推到了极致。
若非长耳定光仙背师求荣,盗走了那六魂幡。
若非......
往事已矣,再多的“若非”也只是空谈。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当年的通天,不是错了!
他立下截教,广开山门,传大道于三界众生。
不论根脚,不问出身,凡有向道之心者,皆可入其门下,听圣人讲法。
此等胸襟,此等气魄,难道是错?
是,他门下弟子,确有湿生卵化、披毛戴角之辈。
可求道之路,本就该向一切生灵敞开。
天道之下,何物不为蝼蚁?
难道只因出身微末,便活该被斥为左道旁门,永无证道之机?
封神榜高悬,杀劫降临。
榜上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名额早已注定。
阐教门人金口玉言,说他截教弟子根行浅薄,恶念缠身,合该上榜,为天庭效力,以消自身业力。
好一个合该上榜!
阐教弟子杀了人,便是天数使然,顺应大劫。
截教弟子愤而报仇,便是逆天而行,自取灭亡。
如此行径,与强盗何异?
自家弟子被这般欺辱,甚至屠戮,他若再不出头,还配称一声师尊么?
那份护犊之情,那份不忍之心,难道是错?
紫霄宫中,道祖言明,三教共签封神榜。
可到头来,榜上之人,十之八九皆是他截教门人。
他那位二师兄,堂堂阐教圣人,为了保全自家十二金仙,不惜亲自下场,以大欺小,对晚辈弟子出手。
圣人之尊,荡然无存。
情分已尽,道理不存,除了掀了这张桌子,他还有何路可走?
诛仙剑阵立起,是他最后的警告。
万仙大阵摆开,是他最后的抗争。
他争的,不是一人一教的气运,而是为门下万千弟子,争一个公字!
为这天地间所有不被看重的生灵,争一条生路!
圣人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可他通天,偏偏就是那个最多情的圣人。
他除了战,还能如何?
当年之事,何错之有?
他不是错了。
他只是输了。
......
陆凡跪在地上,心中惴惴,不知自己那番大逆不道的话,究竟是福是祸。
许久,那声音才再度响起,只是其中再无半分笑意,也无半分恼怒,只余下一片深沉的意兴阑珊。
“你起来吧。”
陆凡依言,从雪地里挣扎着站起,身子却因跪得太久而摇摇欲坠。
“贫道说过,你若能替贫道解惑,便帮你修补经脉,传你法门。”
那人影缓缓抬起一根手指。
“你一心向道,奈何根基已毁。贫道今日便重塑你的道基,传你一部《上清大洞真经》。此法非我截教嫡传,却也是一门直指大道的正法。至于你能修到何种境界,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话音未落,一道玄光自那人影指尖弹出,不偏不倚,正中陆凡眉心。
陆凡只觉一股温润却又磅礴的力量涌入身体,所过之处,那些早已断裂、枯萎的经脉,竟以一种快到离谱的速度被重新接续、滋养。
枯木逢春,死灰复燃。
他体内那早已散逸一空的法力,此刻竟也开始重新凝聚。
与此同时,一篇洋洋洒洒,玄奥无比的经文,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字字蕴含着天地至理,让他不自觉地沉浸其中。
就在他神游物外之际,那模糊人影复又抬手,掌中托着一块巴掌大小的墨色玉牌。
那玉牌质地温润,其上云纹古朴,正中刻着一个古老的篆字,非仙家之流不能辨识。
“你一心要去报那血海深仇,想来你的仇家,也非寻常之辈。你如今虽有了修行之法,根基却也浅薄,孤身一人,在朝歌那等龙蛇混杂之地,终究是步履维艰。”
“贫道门下,虽多是些山野精怪,不为我那二哥所喜,却也有不少在人间朝堂为官,辅佐人皇。你若回到朝歌,遇上解不开的难处,可持此牌去寻他们。见此牌如见贫道,他们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缘起缘灭,皆有定数。今日之后,你我因果已了。”
那悠远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日后好自为之。记住,仙路漫漫,莫要忘了今日为何出发。”
陆凡猛地从那玄妙的境界中惊醒,再抬头时,眼前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天地间一片寂静,唯有昆仑山的风,吹过他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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