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蟑螂七岁了
而后,光芒散去,三生镜恢复了古朴的青铜本色,镜面平滑,再无半分波澜。
一个捻着胡须的文书仙官,此刻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晌,才干巴巴地吐出一句。
“这......这又是何苦?大仇得报,又有仙长许诺了前程,好好的仙缘就摆在眼前,他......他怎么就这般想不开,自绝了生路?”
他身旁那名仙官亦是摇头叹息:“凡人根性,终究是凡人根性。为七情六欲所困,为生死离别所扰,走不出这方寸之间的悲欢。”
“圣人赐法,龟灵圣母亲诺,这泼天的富贵机缘,他竟弃之如敝履。可悲,可叹,可怜,可笑!”
“说到底,还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给了他通天的梯子,他自己却从上头跳了下来,这又能怪得了谁?”
这番话,却再无人附和。
“他不是没有隐忍,只是他的仇恨,已烧尽了他所有的退路。”
“父母亡故,手足离散,家不成家,活在这世上,于他而言,已是无间地狱。报仇,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念想。如今大仇得报,这念想一断,他又还能为什么而活呢?”
“求仙问道?长生久视?呵呵......对于一个连家都没有了的人来说,那永恒的岁月,只怕是比刀山火海更难熬的酷刑吧。”
他这番话,说出了在场许多仙家心中那份五味杂陈的感受。
是啊,他们是仙,是神,早已习惯了用千百年的尺度去衡量得失,去计算因果。
他们看待凡人,总带着一种俯瞰的视角,评判他们的对错,指摘他们的软弱。
方才还言语凿凿的几位仙官,此刻亦是住了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都有些讪讪的。
倒也不是他们听完之后认可了陆凡自刎的事。
而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争什么。
是啊,争个什么呢?
辩个什么呢?
说他陆凡不该自尽,说他该忍辱负重,等着龟灵圣母的接引,入了碧游宫,修成大道,再图后事。
这话听着,是千真万确的道理。
在座的哪一个不知晓后来那场封神大劫的结局?
万仙阵破,碧游宫倾。
截教偌大的基业,一夜之间便作了飞灰。
通天师叔祖,更是被道祖鸿钧亲自带去了紫霄宫,至今未返。
龟灵圣母自己,尚且落得个身死道消,万载道行化为乌有的下场。
她许给那陆凡的“封神事了,天地清明”,不过是一句永远也兑现不了的空话罢了。
他这一剑抹了脖子,虽是惨烈,却也算全了自己的一片心,干干净净地随着父母去了。
比起后来那些身不由己,魂魄受困于封神榜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同门,倒也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这般一想,先前那些关于他心性坚韧与否,根性深浅与否的评断,便都成了无根的浮萍,风一吹,就散了。
左右都是个死局,不过是早一步,晚一步的分别。
在这里争论他走哪条路是对的,岂不是痴人说梦,可笑至极?
第146章 杨戬能懂的痛
杨戬站在一边,看着镜中的画面,是感慨万千。
但他始终未发一言。
实在是懒得跟天庭这帮神仙分辨。
天庭之上,冠冕堂皇者众,能知人冷暖者稀。
这满殿神佛,论起道行法力,个个都高深莫测。
可论起人心人性,怕是还不如他灌江口麾下那些饮毛茹血的草头神来得通透。
草头神们快意恩仇,知晓何为忠义,何为血性。
而这些仙官,万载修行,修到最后,倒把那一点人味儿给修没了,只剩下一具空洞的神仙骨架,与一肚子冰冷的规矩条陈。
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心下暗道,好一番清高之论,好一番无情之言。
这些神仙一个个,身居高位,享万年清净,口中谈的是天数,是道心,是取舍。
可你们谁的父母,曾被人如猪狗般囚于枯井?
谁的弟妹,曾因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最终曝尸荒野?
这世上,最轻巧的便是道理,最无用的也是道理。
当那刀斧未曾加于己身之时,谁人不能说几句“隐忍”“顾全大局”的漂亮话?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父母在井下受难,朝不保夕,你叫他如何去寻个清净洞府,安安心心地坐上十年?
那不是修仙道,那是修畜生道!
他若真能舍了父母,独自修行,那才叫真正的天性凉薄,禽兽不如。
到了那时,你们这起子人,怕是又要换上一副嘴脸,说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堪造就”了罢?
横竖,话都叫你们说尽了。
他救,是鲁莽。
他不救,是凉薄。
他救不成而逃,是懦弱。
他报了仇,却又随父母而去,是愚钝。
在这斩仙台上,在这九重天里,他陆凡无论怎么选,都是错。
因为他是个凡人,他有人心,有凡俗的牵绊。这便是他的原罪。
杨戬自己也是人子。
昔年为救母亲,他曾斧劈桃山,与自己的亲舅舅刀兵相向,闹得三界震动。
他知晓那种眼见至亲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恨不能将天都捅个窟窿的滋味。
那是一种能将骨血都燃烧成灰的煎熬。
他也是兄长。
为了护住三妹杨婵,他甘愿担下所有罪责,将她安置于华山,看似囚禁,实则保全。
他明白一个兄长对弟妹的那份牵挂,是何等的沉重。
所以,镜中陆凡所行之事,在他眼中,没有一处是错的。
他与陆凡,何其相似?
只是,他杨戬生来便有神力,师出名门,手中更有开山裂石的神兵。
他,赌赢了。
而陆凡,只是一个凡人。
他所有的,不过是一腔血勇,与圣人随手赐下的一段仙缘。
他用这血勇去冲,去撞,撞得头破血流,家破人亡。
到头来,仙缘救不了他的父母,只救了他自己的性命。
可这性命,于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人而言,又要来何用?
活着,不过是日日夜夜,受那剜心之痛的煎熬罢了。
死,于他而言,不是想不开,而是唯一的解脱。
是一家人的团圆。
别说如今已知晓,这陆凡的前身,正是自己那为保全弟妹而身死道消的大哥杨蛟。
便是不知晓这一层因果,单凭陆凡这一世的所作所为,他也全然站在这凡人一边。
只可惜了,陆凡那一世的弟弟妹妹。
杨戬看着镜中那两个衣冠冢,竟觉得有些自己与三妹当年的影子。
都是兄妹,都是遭逢大难,命运却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两端。
他大哥杨蛟,是拼着自己魂飞魄散,保全了他与三妹的性命。
而封神那一世的陆凡,却是眼睁睁看着弟妹离散,最终自己活了下来。
旁人或许会觉得,活下来,便是万幸。
可杨戬却能感受到,对于镜中那人而言,活下来,比慨然赴死,要痛苦百倍,千倍。
兄长之责,是庇护。
庇护不了,便是失责。
那份痛楚,足以压垮一个人的心。
大哥死了,死得其所,他是英雄。
陆凡活着,活在无尽的自责与悔恨之中,他是罪人。
至少,在他自己心中,必然是如此。
难......
这世间的道理,有时便是这般不讲道理。
求生,是本能。
可当这求生的代价,是眼见至亲一一离去,那这生,便成了一道永世不得解脱的枷锁。
陆凡最后那一刀,不是想不开。
恰恰相反,是太想得开了。
他想开了,这无亲无故的人世,于他已无半分可留恋之处。
他想开了,黄泉路上或许拥挤,却是他唯一能与家人团聚的地方。
他想开了,那仙长许诺的通天大道,那长生不死的无上仙缘,与父母弟妹的音容笑貌比起来,不过是镜花水月,粪土泥尘。
所以他去了。
去得决绝,去得坦然。
......
佛门阵中,净念菩萨看着那三生镜光芒散尽,又听得四下里那些截教仙官的议论,心中那股郁结之气,已是积攒到了极处。
他原想着,这陆凡一世了结,便是罪证落定之时,自己正该站出来,为本教那两位枉死的前辈讨个公道,将此案彻底钉死。
可他终究是忍住了。
毕竟之前燃灯给过他警告。
他心念微动,目光朝着身侧一位菩萨递了个眼色。
那菩萨法号普光,素来以辩才无碍著称,与净念关系交好,最是能体会他的心意。
得了这示意,普光菩萨心中了然。
他上前一步,自佛门众人中走出,立于场中,先是向着哪吒所在的方向合十一礼,随即朗声开口,声传四野。
“三太子殿下,诸位仙友。方才镜中所照,陆凡此世之前因后果,已是分明。”
“贫僧有几言,不吐不快。”
他顿了一顿,见众人目光皆汇聚而来,便接着说道:“此子陆凡,其罪有三。”
“其一,弃亲而逃,陷父母于死地,此为大不孝。”
“人子之身,受父母生养之恩,当舍身以报。他却在危难关头,为求苟活,置生身父母于不顾,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天理不容!”
“其二,恩将仇报,残杀我教高僧,此为大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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