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郭朴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两名甲士气势汹汹的朝他走来。
“你们要干什么,我是大学士,是内阁……”这一次郭朴的话同样没有说完,便被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控制住,硬生生的拖了下去……
“太后娘娘开恩呐,高大人纵有过错,也罪不至如此啊!”又一位大臣忍不住高声呼喊,可同样被无情地拖走……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大臣为高拱求情,会极门外一片嘈杂混乱。然而,这些求情之声在此时却是传不到深宫中去的。
张居正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的发生,他心中也有了些许的庆幸。
高拱之所以战胜了徐阶,在劣势的情况下战胜的,不就是因为他是先帝的老师吗。
现在自己成了陛下的老师,自己占尽优势,获胜,也是顺应天道……
高拱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昔日与自己共事的大臣们因替自己求情而被拖走,心中的悲凉愈发深沉。
他深知,再多的求情也已无用,两宫太后是铁了心要将自己拿下了。
此时,刚刚升起的太阳,也被云层遮盖,天空渐渐阴沉下来……
风刮过会极门,吹起众人的衣角,更添几分凄楚。
此时的高拱,面色惨白如纸,眼神中满是绝望与难以置信。
他瘫倒在地,嘴唇颤抖着。
张居正赶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下子挣脱开。
高拱颤抖着身子,缓缓站了起来,目光死死地盯着张居正,那眼神中既有愤怒,又有疑惑,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张江陵!”高拱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我高拱自认待你不薄,未曾想今日竟落得如此下场,你……”话未说完,他猛地咳嗽起来,身体摇摇欲坠。
实际上,那句十岁怎么治理天下这句话,他只对张居正说过,而且是先帝刚刚驾崩,自己难过,情难自禁的时候说的……
成国公赶忙上前,搀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高拱。
“阁老,事已至此,还是先从长计议,太后娘娘,让你出宫,你便快些出宫吧。”
高拱却仿佛没有听到成国公对自己说的话,依旧死死地盯着张居正,那目光仿佛要将张居正看穿。
良久,他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这或许就是命数。”说罢,他挣脱成国公搀着他的手,而后,蹒跚着脚步,朝着宫门的方向缓缓走去,背影显得无比落寞与凄凉……
而张居正看着高拱的背影,只是叹了口气……
众多官员纷纷回头,观望着高拱凄凉的背影。
看。
这就是把朱家的基业,当成自己家的下场……
自嘉靖朝开始,到现在五十多年了。
大明有哪个内阁首辅,有体面的结局呢……
求情的官员被拖出去了。
不求情的官员,心里面却都有着这个想法……
高拱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宫门,在这里,他看到了那些为他求情的官员们。
众人看着高拱走出,纷纷围上前来。
而郭朴作为第一个求情的重臣,并没有第一时间过来,他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失魂落魄的高拱。
“阁老,这到底怎么回事?”
“对啊,阁老,事先没有任何风声,这就把你罢官了,徐阶离开京师,尚且是自辞而去,您这……这不公平……若先帝还在,岂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阁老,您不能走,我就不信了,先帝走了,咱们大明朝便没有王法了……”
高拱望着围上来的众人,缓缓摇了摇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其落下,现在尚在宫门之外,若是任由这些人再多说什么,只怕被罢官的不只自己一人了。
“诸位,莫要再为高某强争了,此乃天意,天意啊!”他声音颤抖,满是无奈与沧桑。
到了此时,他还是把自己的失败,归作天意。
“阁老,难道就这般任人摆布?”
高拱惨然一笑:“能得诸位这般情谊,高某此生足矣。只是如今形势,不可再强出头,否则牵连更广。”
众人闻言,皆悲愤不已,但又无可奈何。
“诸位,不要相送,高某现在只是白身,还是天家定的有罪之人,与我接触久了,只怕,引火上身……”
说完之后,高拱便失魂落魄的朝前走去。
而一直并未上前的郭朴,却走上前来,搀着高拱。
高拱看到郭朴,苦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同乘一车,前往高府。
马车还没有走多久,便被兵马司的士兵拦截。
拦截的一名千户,走上前来,对着马车高呼一声:“高拱,不准回府,绕道出京……”
高拱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神情严肃的兵士们,只能吩咐车夫绕道离京。
这车夫只能驾驭着马车,掉头从其他的方位离开京师,可还是没有走多久,便又被一对甲士拦住了去路。
“高拱,太后口谕,你已无官身,不能再坐马车,本将军自掏腰包,为你雇了一辆牛车,让你乘坐归乡……”
“本将给你带来了一件粗布衣裳,在马车上换好以后,下车,换乘……”
坐在马车中的郭朴实在忍耐不住,却被高拱拦下,他遵从了这个将领的命令,将自己的大红色官袍褪下,而后穿上了粗布外套。
换好之后,高拱看向郭朴:“郭公,无论如何,你不能辞官,你要在京师,好好的辅佐陛下,不让其受奸佞蛊惑,不负先帝之恩,让陛下成为一代明君……”
高拱说完之后,眼含热泪。
原来病榻托孤,并不是自己的荣誉,而是自己的催命符……
对于高拱的嘱托,郭朴摇了摇头:“阁老此去,郭某也不愿在京为官了,以后朝堂之事,与郭某毫无关系……”
郭朴,字质夫,号东野先生,河南安阳人,他出生于世代清风的家庭,家风淳厚朴实,他在嘉靖年间便入阁,成为大明帝国中枢最重要的角色,可他不改生活俭朴的习惯,,虽身为两朝入阁的重臣,但他为官四十年,吃穿用度与从前无异,父母在老家依然过着简朴的生活。
历史上的他,在高拱隆庆年间斗争失败,被迫离职之后,他也告辞归乡……
而此时,高拱被两宫太后驳斥,离京。
他的精气神也倍受打击,不愿再呆在朝中这是非之地了。
此时高拱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下面的兵士们催促,只能叹气下了马车。
穿着粗布衣裳的高拱,看着面前堆满货物的牛车,叹了口气。
那赶牛车的车夫有些急迫:“快上车,我这只到通州,到了通州之后,你要自己想办法了……”
第172章 牛车阁老
在士兵的催促下,高拱无奈走向牛车。
他绕了一圈,最终在装满货物的牛车上面,找到了车尾处一个可以容纳自己的地方。
他吃力的爬上了牛车。
而郭朴在马车上看到这一幕,咬牙切齿。
士可杀,不可辱……
昔日大明的阁老,华盖殿大学士,先帝最为尊敬的老师,在被罢官之后,竟然受到了这样的对待……
没有王法。
没有天理。
这一刻他很是失望。
寒窗苦读数十载,仕途隐忍数十载,只为了能替君主分忧,可到头来,却都是黯然收场……
郭朴下了马车。
“阁老,您先回家,过不了多久,我便去寻你。”
听着郭朴的话,高拱只是摆了摆手,示意郭朴离开,而后,高拱便艰难的爬上了牛车。
等到高拱坐好之后。
车夫只是轻碰了一下老牛的屁股,牛车便缓慢的朝前走去……
许久之后,牛车离开了北京城。
而坐在车尾的高拱,望着渐行渐远的京城,心中满是悲愤与无奈……
这一刻,他竟然体会到了严嵩,体会到了徐阶离京的感受。
可能,自己要比他们的下场,更加凄惨吧……
他坐在牛车上,吹着凉风,将自己的手往袖子里面收了收,而后苦笑一声:“牛车首辅,名垂青史喽……”
听着高拱的话,赶车的车夫回过头看了一眼高拱。
“这位老爷,你以前当大官的吧?"
高拱看向车夫:“不小的官。”
“咋回事,犯错误了……这被当兵的赶出来了,衣服都给扒了,那上好的马车也被吧被扣下了……”
“是,犯了一些错。”
“哎,你这算是好的了,前些年,咱们的皇帝,还是那个道士的时候,那些犯错的官员,谁不被拉去东厂,拉去诏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折磨啊,他们放你回家,证明你啊,犯的过错不大……”
听着车夫的话,高拱只是苦笑一声……
而与此同时,乾清宫中。
朱翊钧坐在御案前,胡宗宪,张国之两人站在御案之下……
第一队拦截高拱回家的人是张国之派去的,而第二股的兵将是胡宗宪派去的。
两宫皇太后只是罢了高拱的官,也没有想过要杀人诛心,狠狠羞辱高拱一番,而冯保虽有心为之,但他根本调动不了锦衣卫,以及军队……
高拱此时受到的苦难,是胡宗宪,张国之面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小皇帝给的。
是上天赐给的苦难……
既然有了机会,朱翊钧便好好的利用了这次机会……
高拱此时受到了挫折,越多。
日后,行事便会越发的谨慎……
“你们做得很好。”朱翊钧的声音稚嫩却透着威严,“高拱此人,自以为功高,竟不把朕放在眼里。朕要让他明白,这天下是朕的天下,臣子的荣辱皆在朕一念之间。”
胡宗宪微微躬身,说道:“陛下,高拱确实行为处事有不妥当之处,只是如此对待一位阁老,朝中恐有非议。”
胡宗宪得旨意后,沉默了许久,还是派人去做了,到这个时候,胡宗宪并不了解朱翊钧的真实想法,还只当是皇帝陛下,恼高拱跋扈,故意为难。
朱翊钧轻笑一声:“非议?非议谁啊,难道这一切,不是冯大伴安排的吗?”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胡宗宪猛地一惊。
这般羞辱高拱,真的是冯保撺掇着陛下吗?
可当胡宗宪看着一脸柔和笑容的皇帝,内心苦笑,自己怎么越活越回去了,陛下的这话,不是告诉自己,冯保窜拖着他,对高拱实行了报复羞辱。
而是,想让自己知道,全天下的人,都会觉得高拱所受的屈辱,来自于冯保。
跟年幼的皇帝是没有关系的。
甚至,现在的当事人,坐在牛车上的高拱,也是这么觉得……
胡宗宪顺着朱翊钧的话往下说道:“是,陛下,这一切都是冯保安排的。”
朱翊钧满意的点了点头。
与高拱,张居正等人相比,他经历了大起大落,险些性命不保。
他曾与登上了巅峰,也曾坠入了尘埃,他更加明白,做人臣的需如何自处。
此时,胡宗宪心中对皇权有了畏惧,甚至都不敢正视这份天上的权力……
而且,在胡宗宪命悬一线的时候,是先帝上书世宗皇帝陛下求情,得世宗皇帝陛下的宽恕,侥幸存活,而后被先帝重新启用,委以重任……
这又让胡宗宪对先帝,对现在的陛下,充满了感激。
这也是朱翊钧最想要的臣子,有能力,知进退,懂分寸……自己给他下旨的时候,胡宗宪觉得有些过分,但还是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