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不必拘礼。”朱翊钧先动了筷子，夹了片鲥鱼，“这鱼是今早才捞的，尝尝鲜。”
李如松这才这才坐下，也夹了一筷子。
鱼肉入口即化，鲜甜无比，确实比辽东的河鱼要细腻得多。
两人就这样边吃边聊。
朱翊钧问起李如松家中情况，问起几个儿子的前程，问起孙辈的学业。
李如松一一作答，说到长孙已能在军中独当一面时，脸上露出掩不住的骄傲。
“孩子们有出息，是福气。”朱翊钧感慨道：“朕的长孙，你应该没有见过，康王世子，在朕的身边长大，此时在南洋府也独当一面了，今年的信来了，他也大婚了，估摸着到了年底，朕就要做老祖了，太孙如今也马上十六了。时间过得真快，仿佛昨日他还是个抱在怀里的娃娃，今日就能骑马射箭，跟朕论政事了。”
“太孙殿下天资聪颖，又有陛下亲自教导，将来必是一代明君。”李如松由衷道。
朱翊钧摇摇头：“明君不明君，朕反正是看不到了，只有天知道……”
他说这话时，语气复杂。
李如松也不知该怎么接话。
倒是一旁的冯安解了围……
晚膳在温馨的气氛中继续。
朱翊钧又问了辽东军中的琐事，问了老兵们的生活，问了屯田的收成。
李如松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君臣二人，一个问得细致，一个答得详尽，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等到最后一道甜点。
冰糖炖雪梨端上来时，窗外已是星斗满天……
第1304章 济老院 1
万寿宫的晚膳结束后，李如松再次叩首谢恩，躬身退出殿外。
这一次，他的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踩在青石台阶上，竟有几分年轻时骑马踏青的爽利。
魏忠贤早已提着羊角灯笼在阶下等候。
见李如松出来，那脸上带着的释然笑意，便知今日之事圆满，连忙迎上前：“国公爷，奴婢送您出宫。”
“有劳魏公公。”李如松拱手，声音里都透着轻松。
两人沿着来时的柏树林小径往回走。
灯笼在夜色中摇曳出一圈暖黄的光晕，照亮脚下蜿蜒的石板路。
远处太液池水波轻漾，倒映着天上星月，琼华岛上的灯火点点，恍若仙境。
“国公爷今日与陛下聊得可好？”魏忠贤察言观色，轻声问道。
“好，好得很。”李如松朗声笑道：“陛下天恩浩荡，解了老夫一桩大心事。如今这心里啊，就跟这秋夜的月光似的，亮堂得很！”
他说着，竟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夜风。
西苑的夜风带着太液池的水汽，清凉里透着草木清香，沁人心脾。
魏忠贤也笑了：“奴婢虽不知是什么心事，但看国公爷这般高兴，定是陛下给了天大的恩典。今日赐宴，还留您说了这么久的话……这般恩宠，满朝文武也没几人啊。”
“是啊，陛下厚恩，臣唯有以死相报。”
宫门外，李如松的亲兵早已牵着马等候多时，见自家将军出来，连忙迎上。
“就送到这儿吧。”李如松对魏忠贤拱手：“今日多谢公公引路、伺候。改日有空，请公公喝酒。”
“国公爷客气了。”魏忠贤躬身，“奴婢分内之事。国公爷慢走。”
李如松翻身上马，在马上又回头望了西苑。。
他调转马头，对亲兵道：“走，回驿馆……不，先去靖国公府！”
亲兵一愣：“国公爷，这么晚了……”
“晚什么晚？”李如松大笑：“这才戌时末，正是喝酒的好时辰！老夫今日高兴，要去找戚家小子喝个痛快！”
说罢，一抖缰绳，骏马嘚嘚地向城东而去。
李如松吃了晚宴，有去找戚继光的儿子去喝酒，夜生活才刚开始。
而朱翊钧并未在万寿宫留宿，而是乘舆回了大内乾清宫。
他坐在御案之后，看着太子前两日给他送来的济老院的章程，看的非常认真。
朱翊钧对这件事情是非常上心的。
去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朱翊钧也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上天对于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最严重的考验来到了，不过，这个时期的大明朝，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西国公麻贵在西域已经七八年没有打过仗了。
在干什么。
全军全民种棉花。
十几万士兵，划分的十几个兵团的棉花种植园，以及吸引陕西，山西的百姓前往，只要种出来，就不愁销路。
内地的市场非常庞大。
这种棉花，也是在英格兰人手上搞到的，不是亚洲本土的棉花，是来自于美州……另外一个时空的带英，发动的很多战争 ，都有一个代名词，就是棉花战争。
大明能从英格兰的手中得到这些东西，是因为现在他们的交流，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密切的地步。
在美洲西班牙与英格兰的战争，大明朝虽然并没有直接参与，但却借了银子，八十多万两的本金，十年之内，只需还一百万，年化率低成这样，可以说，大明朝的高层们在这个时候，确实把英格兰人当成了朋友。
当然，在这个大殖民的时代，朱翊钧想要的也不多，就是自己门口这一亩三分地。
当然，这一亩三分地，在另外一个时空，那可是大半个亚洲了。
别人在美洲怎么闹腾都行，可谁要是盯上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那就是不死不休了。
吃饱穿暖，这是生命延续下去最基本的要求。
产量更大的棉花，在西域扎根，大规模的推广。
算是构造起来，大明帝国内省与最为遥远西部边疆的经济联系。
以后大明朝的后世之君，甚至是明朝之后的政权为了利益，不管面对来自于哪里的敌人，都敢上牌桌，跟他们真刀真枪的干……因为伴随着棉花的大面积种植，西域已经成了核心利益。
在海外，国内有诸多的粮仓，即便农作物欠收，甚至是绝收，只要大明朝的基本框架没有塌，让老百姓解决温饱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在朱翊钧的视角中，基本生存问题，是能够解决的，那朱翊钧想着用自己生命的最后几年，把这个济老院给办起来。
真正的给这个时空的弱势百姓，在风暴到来之时有了避风的港湾。
首先，这不是朱翊钧的独创。
太祖高皇帝在世时，这就是大明朝存在过的，只不过，政权走下坡路，养着的勋贵越来越多，锅里面的都有些不够吃了，其他的社会福利早就没了，这个济老院也就只能早早消失了。
现在蛋糕做大了，宗室勋贵，官员士绅，甚至包括商人群体，你们可以多吃，但不能吃干抹净。
朱翊钧不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
朱翊钧这次重新捡起来，并且，后续还会把他编入皇明祖训，用最高的标准，要求太子，太孙，至于他们两个人之后的事情，那朱翊钧就影响不到了。
正在朱翊钧查看章程的时候，冯安走到了跟前，低声道：“皇爷，太子殿下到了。”
“让他进来。”
“是，陛下。”
朱常澍很快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常服，显然是得了召从东宫匆匆赶来的。
“儿臣叩见父皇。”
“起来吧，坐。这么晚叫你来，是有件事要与你说。”
朱常澍依言坐下，见父皇神色平静中带着些许感慨，心中疑惑，却不敢多问。
而朱翊钧便将今日万寿宫中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太子听。
从李如松的请罪，到那五百多万两的家产，到那一百九十多万两现银的处置，再到养济院的打算。
朱常澍听得目瞪口呆。
作为大明朝的常务副皇帝来说的他，手上是有着李成梁一些证据的，不过，老子不发话，他也不敢挑明了说。
不过，与朱翊钧一样，他也不知道李成梁手上到底有多少银子。
现在听到五百多万两，也是大吃一惊。
“宁国公他……真乃大忠臣！”
太子嘴中的宁国公是李如松，不是他爹。
朱翊钧点点头：“是啊，大忠臣。朕原以为，他会隐瞒，毕竟人死为大，李成梁又确实有功，朕也不会深究。可他……”
“他把一切都坦白了，把所有现银都运回来了，把所有安排都交代清楚了。这份坦诚，这份担当，让朕也没有想到。”
朱翊钧说着，便把话题转移到了济老院上面来了。
当然，温和的神色也变了。
这是对章程不满意。
要批评太子了。
“你的这个章程，做的不够好，孙承宗还是保守了些，显得有些小家子气，比太祖朝时给的标准还低，这怎么行呢。”
“朕可不是跟你们闹着玩呢。”
“告诉他，别糊弄朕，三日之内，让他召集六部，在重新拟定，你也参与，若还是这般小家子气的章程，朕可就要问罪了。”
说这话的时候，朱翊钧明显稍稍动了肝火。
朱常澍闻言，赶忙应到：“是，父皇，明日儿臣就找孙承宗。”
第1305章 济老院 2
说过济老院的事情后，朱翊钧又问了自己今早说的三龙图之事。
“朕跟你说过的三龙图，准备得怎么样了？”
朱常澍连忙道：“回父皇，儿臣已与画院商议过。画师选了董其昌、吴彬、崔子忠三人主笔，西洋油画，由西洋画师杰克主笔……”
“可以。那就定在五日后，西苑万寿宫。”
“儿臣遵旨。”
“好了，天色不早，回去歇息吧。”
“是，儿臣告退。”
朱常澍行礼退出暖阁。
父皇这些年，对他是很温和的，可今日，济老院的事情，却是罕见的发了一次脾气 。
这番训斥，多多少少，让他有些害怕。
次日清晨。
内阁首辅孙承宗如常来到内阁值班房。
现在的孙承宗也能称得上一句老臣了，鬓发已白，但精神矍铄，步履稳健。
他刚在案前坐下，准备处理昨日积压的公文，门外便传来脚步声。
“孙阁老。”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孙承宗抬头，见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太子近侍赵进忠，心中微讶。
“赵公公。”孙承宗起身拱手：“这么早，有何吩咐？”
赵进忠笑了笑，压低声音：“阁老，太子殿下有请。此刻就在东宫等着呢。”
孙承宗一怔：“此刻？殿下这么早召见……”
“是急事。”赵进忠道：“阁老随奴婢走一趟吧，路上说。”
孙承宗闻言也不敢耽搁，只能跟赵进忠一同离去。
天色尚早，宫墙内雾气蒙蒙，远处传来净军扫洒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