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您的身子骨底子还是好的,只是积劳成疾,加之此地湿气重,旧伤偶有反复,这才引发了咳喘之症。只需好生静养,按时服药,避免劳心劳力,慢慢调理,并无大碍。”
戚继光缓缓止住咳嗽,喘息稍定,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虽然略显浑浊,却依然有着洞察人心的力量。他看向医官,声音带着咳嗽后的沙哑:“并无大碍?那……依你之见,老夫这身子,可能禁得住返回大明的海路颠簸?”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人至暮年,身处万里之外的异域,那种对故土的思念,对可能埋骨他乡的恐惧,如同藤蔓般缠绕心头。
一点小病小痛,也容易被放大成不祥的预兆。
历史上,戚继光晚景凄凉,郁郁而终。
而在这个时空,得益于皇帝朱翊钧的绝对信任和持续重用,让他得以在更广阔的舞台东南剿倭、北上御虏、乃至跨海征伐上施展抱负,心情畅快,意志昂扬,这无形中确实延长了他的寿命,使他得以以年近古稀之龄,依旧坐镇这新征服的本州岛。
但身体的自然衰老,终究非意志所能完全抗衡。
医官沉吟片刻,如实回道:“回国公爷,海上风浪确属难测,舟车劳顿亦是对身体的考验。但以您目前的状况,若能选择风浪较小的季节,途中妥善照料,安然返回大明,当无问题。”
听到这句“当无问题”,戚继光紧绷的神色才稍稍松弛了一些,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他微微颔首:“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我已经上了奏疏,想必,陛下隆恩,年后便会有圣旨到来,准我归国。老夫便可……便可回家了。”
“回家”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蕴含着无比沉重的眷恋。
将领们见状,也都暗自松了口气。
京都的天空,灰蒙蒙的,如同他此刻的心境,既有卸下重担的期盼,又有对这片他亲手参与征服和经营的土地的一丝难以言喻的牵挂,更多的,则是那无法遏制的、叶落归根的渴望。
“这倭国的风雪,终究不如我大明的亲切啊。”
他喃喃自语,又是一阵轻微的咳嗽,但眼神,却比刚才明亮了许多。归途在望,这本身或许就是一剂最好的良药。
戚继光坐镇的京都,是整个本州岛大明统治体系的核心。
与坐镇九州岛熊本城、主要负责压制九州残余势力、监控海上通道的宁国公李成梁不同,戚继光面对的是倭国政治、经济、文化的传统核心区域,统治更为复杂和深入。
大明对倭国的统治,并非简单的军事占领,也非传统的藩属国模式,而是一种带有强烈军事殖民和直接管理色彩的“军管”与“流官”相结合的特殊形态。
这两年,他们一直摸索着,也搞出了一套管理方案来。
最高军事行政长官:镇守将军。
戚继光作为本州镇守将军,总揽本州一切军政大权,生杀予夺,皆出其手。
其镇守府下设各曹参军,分管军务、粮饷、军械、情报、教化等,俨然一个小型的军政府。
地方统治基石乃是军事长官兼任行政长官。
这是最核心的特点。
大明并未大规模派遣传统的文官前来,而是直接由征服此地的军队将领,就地转化为地方管理者。
在本州关键要地,如原奈良、堺市、石见银山等地,设立了以大明军将为首的统治据点,称为“镇守司”或“守御千户所”。
这些地方的军事主官,如参将、游击将军、守备、千总、把总等,同时兼任该地区的行政长官,负责维持治安、征收赋税,主要是粮食、白银和特定矿产、推行大明律法、进行初步的教化,如强制要求学习汉话、推行大明衣冠礼仪等……
这些军官出身的“父母官”,或许不通文墨,但执行力极强,手段直接。
他们依靠麾下的明军士兵作为统治骨干,同时利用投降的倭国武士来管理基层,将大明的统治力强行植入到倭国的每一个角落。
此时倭国约有八万精锐,是统治的绝对基石。
他们分驻各战略要地,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主要负责威慑、镇压大规模反抗和应对突发事件。
倭国协同军,规模已达五万人,并且还在不断吸纳归顺的倭国武士和壮丁。
这是大明“以倭制倭”策略的关键。
协同军由投降的倭国大名、高级武士统领,但中层军官逐渐掺入明军老兵或有功的倭人,高级指挥官则由明军将领担任或严格控制。
协同军装备虽不如明军主力,但数量庞大,熟悉本地情况,用于维持地方秩序、清剿小股反抗势力、作为辅助兵力参与行动,极大地减轻了明军主力的负担。
他们的存在,也分化了倭国本土的力量,使得反抗难以形成统一合力。
天皇一家在西域扛石头呢,而此时倭国最高地位得,便是武士阶层。
这是重点分化打击和拉拢利用的对象。
顽抗者已被消灭,投降者则被纳入“协同军”体系,或给予基层管理职位,使其成为大明统治的工具。
许多中下层武士为了生存和保持一定的社会地位,选择了合作。
他们的效忠对象,从原来的大名和天皇,逐渐转变为大明皇帝和戚继光等镇守将军。
大明需要倭国的白银、资源和劳动力。
商人被允许在管控下进行贸易,尤其是与大明、朝阳省、琉球的贸易……
’有一技之长的工匠被集中起来为大明的统治服务……
农民则被要求按照新的赋税制度缴纳粮税,生活虽然依旧困苦,但在相对稳定的秩序下,至少避免了战乱的直接摧残……
强制推行汉语官话为官方语言,要求所有与官府打交道的人,以及协同军、本地吏员必须学习。
汉字成为唯一的官方文字,倭国原有的文字系统被限制使用。
对倭国本土的神道教、佛教采取打压的态度。
为什么打压,因为这帮人的财富是最多的。
同时,开始引入大明的儒学教育,在一些主要城镇设立“社学”,教授汉文和儒家经典,试图从思想上培养亲近大明的下一代……
此刻的京都,虽然表面上已经平定,商铺重新开业,农民在田间劳作,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紧张。
街道上,时常可以看到穿着明军号衣的协同军士兵巡逻,与真正的明军士兵交错而行。
曾经的倭国百姓,面对这些新的统治者,眼神中充满了敬畏、疏离,以及隐藏得很深的复杂情绪。反抗并未完全绝迹,小规模的骚乱、针对落单明军或合作者的袭击,在偏远地区仍时有发生,但都已无法动摇大明在本州的统治根基……
戚继光深知这一切。他靠在榻上,听着部下汇报各地年关的防务安排、赋税征收情况以及零星叛乱势力的清剿进展。他的思绪,却时而飘回万里之外的大明,想象着北京城的年节景象,想象着江南的温暖春光。
当然,现在的军事管理,只是一个开始……藩王体系,才是倭国2.0管理模式。
当然,最为重要得还是移民政策……主体民族得变更,才能让这几座岛,真正的成为华夏民族的海外岛链屏障……
而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人……
第1160章 天高皇帝远,逍遥又快活
九州岛的冬天,比本州更为暖和些许,海风带来的湿润气息也更为明显。
曾经的熊本城,以其坚固的城防闻名倭国,如今城头飘扬的是大明的日月旗,成为了宁国公李成梁统治九州的中心。
与京都御所那份被强行融入的“雅致”不同,熊本城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纯粹的军镇气息。
城墙加固加高,棱堡式的防御工事随处可见,校场上终日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声。
年节将近,这里的布置也更显粗犷和实用,大块的红布悬挂起来,宰杀好的猪羊堆在厨房外,空气中弥漫着酒肉和硝烟混合的独特味道。
镇守府内,炭火烧得极旺,甚至有些燥热。
年逾八十的宁国公李成梁,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箭袖袍,面色红润,声若洪钟,丝毫不见老态……
在另外一个时空,他便以高寿著称,活到九十余岁,在这个时空,得益于持续的军旅生涯以及在征服地相对,舒心大权在握的处境,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似乎比历史上更胜一筹,颇有活到期颐之年的架势。
此时正堂之内,除了李成梁之外,还有李舜臣,他是来汇报一伙山匪的清剿进度,不过,却被李成梁拉着喝酒了。
这个时候的李舜臣俨然成为了大明朝在九州高层的六号人物,是原朝阳省军队方面的代表人物,也算是进入了李成梁身边的核心圈子层里面。
“哈哈哈,好!这倭地的清酒,初尝淡出个鸟来,细品倒也别有风味!”
李成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着下首的李舜臣说道:“舜臣啊,你也多喝点!这大过年的,放松些!有老夫在,九州翻不了天!”
“那些个藏在山沟里的残渣余孽,成不了气候!”
“过年就该有过年的样子!昨夜老夫还找了两个……咳咳,”
他似乎意识到在下属面前说这个不太合适,及时收住,转移了话题:“总之,该吃吃,该喝喝!兵要练,仗要打,年也得过!”
李舜臣嘿嘿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正说着,一名亲兵统领快步走进来,双手呈上一封书信:“帅爷,京都戚继光大帅派人加急送来的信。”
“哦?元敬的信?”说着,李成梁放下了酒杯,接过信,撕开火漆,快速浏览起来。
看着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眉头微挑,最终将信纸放下,轻轻叹了口气。
“帅爷,京都那边……”李舜臣关切地问。
“元敬上了奏疏,向陛下请辞,想要回国了。”李成梁语气有些复杂:“他说身体不适,倭国水土不服,怕是要撑不住了,推荐陈璘接替他坐镇本州。”
一时间安静下来。
戚继光与李成梁,一南一北,堪称大明在倭国的两根支柱。
虽然两人性格、作风迥异,但同为顶尖帅才,彼此间自有几分英雄相惜。
听闻老战友欲归,李成梁心中也不免泛起一丝波澜。
“戚帅为国操劳,是该回去好生休养了。”李舜臣说道。
“是啊,该回去了……”李成梁喃喃道,随即却又摇了摇头,脸上重新露出那种混不吝的、带着些许桀骜的笑容:“不过嘛,人各有志。他戚元敬想回去享清福,老夫我可还没待够呢!”
原本在朝鲜的时候,李成梁过得那叫一个舒坦,那个时候,他可不想回国。
而现在,朝鲜,变成了朝阳省,成了皇帝陛下的行省了,那对于李成梁来说,可就不自由了。
可在九州,他就是王法。
军政法令,皆出其口……
天高皇帝远,逍遥又快活……
与戚继光想要落叶归根不同,李成梁觉得,死在九州岛,埋葬在这里,也挺好的。
这便是李成梁最真实的想法。
因为到了倭国,李成梁与自家大儿子的书信往来,也不方便了,可李成梁可是一点都不想爱絮絮叨叨的老大,他运用自己的关系,把老二,老三都弄到了倭国来……
他并非不忠,而是极度享受这种不受掣肘、大权在握的感觉。
朝鲜变成朝阳省,纳入正常行政体系,他回去反而没了用武之地和那份超然地位,回北京城去,那又要夹起尾巴做人,更难受。
而在九州,他就是说一不二的最高统治者。
他看完戚继光的书信后,便找来了幕僚回信一封。
信中,他先是表达了对老友身体的关切,祝愿他早日康复,一路顺风。
然后,笔锋一转:“……闻兄欲归,心实有不舍。然兄体既违和,自当还乡颐养,此正人臣之福,亦陛下体恤之恩也。陈璘那小子,是块好料,兄举荐得人,陛下必允。”
“惟愿兄归程之时,能绕道九州,至熊本一叙。你我兄弟,并肩征战多年,跨海以来,虽各镇一方,然声气相连。此番一别,恐……后会无期矣。当浮一大白,以尽昔日之情!”
李成梁知道,戚继光这一走,两人这辈子很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这顿饭,或许就是最后的告别。
能到幕僚写完,李成梁先是过目了一番,而后开口说道:“八百里加急,送往京都,务必亲手交到戚帅手中。”
与戚继光在本州推行的、带有一定“流官”色彩和利用旧有武士阶层的复杂统治不同,李成梁在九州的统治模式更为简单、粗暴,也更具有军事殖民的典型特征。
农庄化管理,集体化生产……
这是九州统治最核心的特点。
大明征服九州初期,战乱导致人口锐减,土地荒芜。
李成梁凭借其强大的军事控制力,强力推行了“农庄制”。
将原本散居的倭国百姓强行迁移到指定的、易于管理的“屯垦点”或“农庄”集中居住,四周设立栅栏或围墙,实行严格的出入管理。
所有劳动力被编成生产队,在明军士兵或朝鲜监工的看守下,集体前往指定田地劳作,种植水稻、小麦等作物。
收获的粮食绝大部分上缴作为军粮和赋税,只留下极少部分维持农庄居民的基本生存。
生活物资也由镇守府统一调配、定量发放。
这种模式最大限度地剥夺了倭国农民的生产剩余和人身自由,将他们变成了纯粹的劳动工具,既能高效地为驻军提供粮食,又能彻底瓦解其反抗的社会基础,防止他们支援山中的反抗势力。
而统治九州的班底。
就是朝阳省班底。
征服九州后,这些朝鲜籍军官和士兵成为了他统治九州的重要依靠力量。
相比本州大量使用“倭协军”,李成梁更信任跟他从朝鲜过来的“朝阳省”子弟兵。
这些人在语言、文化上更接近大明,且对李成梁个人忠诚度较高。
许多朝鲜籍军官被任命为各地“农庄”的管理者、基层据点的守备,或者协同军的监军、中层指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