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是道士皇帝 第635章

  聪明人也都会选择闭嘴。

  魏忠贤只觉得胸口憋闷,冷汗一阵阵往外冒,初春微凉的天气,他的中衣却已经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他偷偷抬眼觑着前方太子挺拔却沉默的背影……

  原来,太子殿下已经长得那么高了。

  自己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啊。

  就那么点小。

  这段从乾清宫到东宫的路,魏忠贤走得从未如此漫长而艰难。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各种利害关系纠缠不清,恐惧和侥幸交织碰撞。

  终于,东宫那熟悉的飞檐斗拱出现在眼前。

  朱常澍迈过门槛,踏入殿内。

  魏忠贤跟着进去,殿内熟悉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却没能让他感到丝毫安心。

  就在朱常澍准备走向书案,跟在身后的魏忠贤,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又像是被某种绝望的情绪推动着,猛地停下了脚步。

  随即,“噗通”一声闷响……

  魏忠贤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凉的金砖地面上,用力之猛,甚至能听到膝盖骨与地面碰撞的声音。

  他伏下身子,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激动而带着明显的颤抖,甚至有了破音:“殿下!昨日,奴婢给您的那些混账话,陛下好像知道了……”

  朱常澍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身体微微发抖的魏忠贤,脸上有了些许疑惑。

  魏忠贤不敢抬头,带着哭腔,语速极快,仿佛生怕慢一点自己就会失去勇气:“殿下!方才……方才在乾清宫外,陈矩陈公公……他,他叫住了奴婢!他……他问奴婢,昨日张大人和陈大人走后,奴婢对殿下说了什么!”

  “陈矩好像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了陛下也知道,若是陛下,因此对太子殿下有所不满,那奴婢,奴婢万死,也难赎罪过啊……”

  他终于将憋了一路的、最致命的信息说了出来,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伏在地上,只剩下肩膀在轻微地耸动。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太子听完这件事情,很有可能会去陛下那里请罪,而自己也就做实了离间天家的罪名。

  必死无疑。

  或许……他不敢再想。

  死就死吧!

  至少,他选择了对太子坦白,尽到了他作为奴婢最后一点,他自己认为的“忠诚”。

  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魏忠贤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朱常澍静静地听着。

  他确实有些意外。

  他意外并非因为魏忠贤说出的内容,他意外的是魏忠贤最终的选择。

  在他的预想中,以魏忠贤的聪明和滑头,在经历了陈矩那般直接的死亡威胁后,最理智、最符合其性格的做法,应该是缄口不言,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小心翼翼地观察风向,尽力保全自身。

  这才是“聪明人”的生存之道。

  可他没想到,魏忠贤竟然选择了最“笨”的一条路……坦白。

  这意味着,在极致的恐惧和利害权衡之后,魏忠贤内心深处,对于皇太子殿下的忠诚,压过了自己明哲保身的算计。

  他宁愿冒着被杀的风险,也要将他认为太子“可能”还不知道的危险信息汇报上来。

  “聪明的人也有感情啊……”朱常澍心中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喟叹,但随即就被更深的理智覆盖:“不,肯定是大伴,太过聪明,怀疑了孤,这才主动坦白……”

  “哦。”

  朱常澍的回复只有一个字。

  “起来吧。地下凉。”

  魏忠贤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茫然。

  他呆呆地看着太子,太子已经转过身,走向了书案,随手拿起了一本书,似乎准备翻阅,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魏忠贤懵懵懂懂地,依言从冰冷的地面上爬了起来。

  膝盖处传来一阵刺痛,但他浑然不觉。

  他站在那里,像是一个单纯的胖子……

  太子这反应,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想……甚至,他有了一个其他的想法,不过,这个想法一出现,他便赶忙晃了晃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抛掷脑后。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位他从小看到大、看似张扬的太子殿下。

  朱常澍的目光落在书页上……

  忽然,转头看向魏忠贤。

  “大伴……”

  “奴婢在……”

  “你是哪一年,出现在孤的身边呢……”

  魏忠贤正准备回答,却又被朱常澍打断:“算了,孤也不想知道了,孤只知道,你会陪孤很多年,就行了……”

第1157章 故人陆续凋零

  日子一天天流水般过去,转眼已是万历年的岁末。

  腊月二十四的北京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节日前特有的忙碌与期盼。

  虽是天寒地冻,呵气成霜,但街巷间的年味却像逐渐升温的炉火,驱散着严冬的寒意。

  皇宫大内,更是早已开始了辞旧迎新的准备。

  宫女太监们穿梭不息,擦拭着宫灯,悬挂着彩绸,更换着崭新的门神、桃符。

  各宫各殿都在进行着洒扫庭除,谓之“扫房”,以期将一年的晦气统统扫出宫门,准备着祭祀天地、祖宗的各种祭品。

  就连那平日里庄严肃穆的乾清宫,也因这年节的临近,而稍稍缓和了几分紧绷的气氛,廊檐下开始堆起为除夕夜准备的“松柏枝”,取其“四季常青”的吉祥寓意。

  然而,在这片日渐浓厚的喜庆氛围中,端坐在乾清宫西暖阁内的朱翊钧,眉头却紧紧锁着,手中捏着一份刚从倭国加急送到的奏报,心情如同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沉甸甸的。

  展开的题本上,字迹依稀可见书写者的力不从心,那是镇守倭国的大将军、靖国公,戚继光亲笔所书。

  内容并非捷报,而是告病。

  戚继光在奏报中详细陈述了今年倭国局势已基本稳定,各大名臣服,民生初步恢复,但自己年事已高,加之多年征战、身处异域,水土不服,沉疴旧疾一齐发作,近来更是“痰嗽不止,精神恍惚,手足麻痹”,深感“力不从心,恐负圣恩”。

  他恳请皇帝陛下念在他微末之功,允准他卸下倭国镇守之重任,返回大明故土调养残躯,哪怕叶落归根,魂归故里,也胜于客死异乡。

  同时,他郑重举荐原福建水师总督、现任倭国本州驻守副将陈璘,称其“老成持重,晓畅军事,威服倭人”,可接任本州镇守将军一职。

  朱翊钧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奏报的纸张,仿佛能透过这单薄的纸页,感受到那位老将军在海外孤岛上,于病榻前强撑病体写下这些文字时的艰难与恳切。

  戚继光,这个名字曾是大明军威的象征,是东南沿海的定海神针,更是他朱翊钧手中一把开疆拓土的利剑。

  如今,这把剑历经风雨,虽功勋卓著,却也到了锈迹斑斑、将要折断的时刻。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朱翊钧心头。

  有对功臣的怜惜,有对时光无情的唏嘘,更有一种“大势已去”的苍凉感。

  他知道,这份奏报在路上已经耽搁了数月,倭国与京师,万里波涛,信息传递极其缓慢。

  此刻的戚继光,病情究竟如何?

  是已然好转,还是……他不敢深想。

  他绝不能允许这样一位功勋卓著的老臣,最终落得个埋骨异域的下场。

  “陈矩!”朱翊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一直静候在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立刻上前:“皇爷,奴婢在。”

  “即刻拟旨!”朱翊钧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准戚继光所请,赐丹书铁券,命其交接军务后,即刻乘水师舰船返京休养,沿途州县务必妥善接待不得有误!”

  ‘倭国本州镇守将军一职,由陈璘接任,望其恪尽职守,不负戚帅举荐,亦不负朕望!”

  “是,皇爷!老奴这就去办,用八百里加急发出!”陈矩深知此事紧要,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躬身领命,快步退了出去安排。

  乾清宫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朱翊钧一人。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手指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戚继光的请辞,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他心湖,激起的波澜久久难以平复。

  年末的喜庆,似乎也冲不散这来自远方的阴霾。

  就在他心绪不宁之际,另一名内侍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禀报:“陛下,宫外传来消息,说是……冯保冯公公,病势沉重,怕是……怕是就在这几日了。他……他想再见陛下一面。”

  朱翊钧猛地睁开眼。

  冯保!

  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未曾被人如此郑重地提起。

  这位曾经权倾朝野、与他关系复杂微妙的大伴,自退休之后后,居于宫外私宅,朱翊钧偶尔还会派人问候。

  近一年来,他缠绵病榻,朱翊钧也曾亲自去探望过数次次,那时冯保虽已显老态,但尚能食能言。

  没想到,如今已到了弥留之际。

  一种“祸不单行”的感觉袭上心头。

  戚继光远在海外,生死未卜,冯保近在咫尺,却也灯枯油尽。

  朱翊钧沉默片刻,挥了挥手:“备驾,朕要出宫。”

  皇帝轻车简从,只有几十名锦衣卫护卫,这个时候的北京城临近年关,非常拥挤,皇帝的车队用了大半个时辰,才来到了冯保位于京城僻静处的私宅。

  宅院依旧保持着当年的规制,只是少了昔日的车马喧嚣,多了几分门庭冷落的萧索……

  在内侍的引导下,朱翊钧走进了冯保的卧室。

  一股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老人身上特有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内光线昏暗,只在床头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

  床上,冯保静静地躺着,盖着厚厚的锦被,然而那被子下身体的轮廓,却瘦削得令人心惊。

  他原本富态的脸庞此刻深深凹陷下去,皮肤蜡黄,布满皱纹,紧紧贴着骨骼,眼窝深陷,一双眼睛浑浊无神,茫然地望着帐顶。

  听到脚步声,尤其是那不同于常人的、沉稳而威严的步履,他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挣扎着似乎想要起身。

  “是……是陛下吗?”他的声音极其微弱,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

  朱翊钧快步走到床前,伸手轻轻按住了他试图抬起的肩膀:“大伴,是朕。你躺着,不必多礼。”

  触手之处,尽是硌人的骨头……

  冯保浑浊的眼睛努力聚焦,想要看清皇帝的面容,可惜他已经看不清了,只能凭借声音和模糊的轮廓来确认。

  他枯瘦的手从被子里颤巍巍地伸出来,朱翊钧伸手握住了那只冰冷、干瘪的手。

  “陛下……老奴……老奴终于等到您了……”

  “奴婢已老态龙钟,陛下风采依旧……”

  冯保的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容,但那笑容在枯槁的脸上,却显得格外凄凉:“能在此时见到陛下……老奴……死也瞑目了……”

  他喘息了几下,积攒着微弱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陛下,老奴这一生,能伺候陛下,是……是老奴天大的福分。“

  “陛下天纵奇才,老奴还记得,当年陛下才十几岁,登基不久,便能……便能洞察秋毫,在朝堂之上,面对那些……那些老谋深算的阁老、言官,从容不迫,一步步……一步步将权柄牢牢握在手中……”

  “大明在陛下手里,海内宴然,物阜民丰,开疆拓土……老奴……老奴虽在宫外,也……也与有荣焉……”

  这些话,带着奉承,却也未必全然是虚言。

  冯保是亲眼看着朱翊钧如何从一个少年天子,逐渐成长为一位乾纲独断的帝王。

  他参与了过程,并且给予了朱翊钧足够的忠诚与帮助,即便在朱翊钧登基之初,他的私心大于公心。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握着朱翊钧的手也渐渐失去了力气。

  朱翊钧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这个陪伴了他大半生“仆人”,生命的气息一点点从他那枯瘦的躯体中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