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漂浮着数千名落水的倭寇士兵。
他们挣扎着,哭喊着,祈求着生路。
冰冷的海水无情地吞噬着他们的体温和体力……
就在这时,朝鲜水师阵中,数十艘小型战船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群,迅速驶近这片漂浮着绝望的海域。船上的朝鲜水兵,脸上混杂着复仇的快意和战争的冷酷,他们手中紧握着长长的竹矛、钩镰枪,甚至还有火铳……
对海面上还漂浮着的倭寇,进行了第一轮清剿……
“噗嗤!”
“啊——!”
…………
锋利的矛尖、钩镰无情地刺向、钩向水中挣扎的倭寇。
每一次刺出,都带起一蓬血花和一声凄厉的惨叫。
火铳也在近距离轰鸣,将试图爬上小船或靠近的倭寇打得血肉模糊。
海面被大片的血水染红,惨叫声、求饶声、咒骂声响成一片,构成了一曲地狱的交响乐……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引来了海洋深处的猎食者。
深灰色的背鳍开始若隐若现地出现在血水翻腾的海域。
鲨鱼!
一个正在奋力划水的倭寇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入水下,只留下一圈剧烈的涟漪和迅速扩散的血色……
鲨鱼的加入,让这片海域彻底变成了吞噬生命的死亡陷阱……
第997章 明倭战争 4
大明万历十八年四月,倭国文禄元年四月。
倭寇先锋舰队计安宅船六艘、运兵船二十五艘,自对马岛出,妄图偷袭强占巨济岛。
巨济岛守备总兵官徐铁麟、朝鲜水师统制使元均、全罗道水军节度使李舜臣,率大明辽东炮船四艘、朝鲜忠武级板屋船六艘、龟船十艘及辅助战船三十艘,于巨济岛以南海域设伏……
接战后,朝军以炮船集火击其运兵船队,龟船缠斗其主力安宅船。
激战半日,倭寇旗舰“日向丸”遭链弹碎桅、重炮破舷,倭酋松下义弘以下数百人随舰沉没。
倭寇安宅船被击沉四艘,运兵船二十五艘,尽数焚毁或击沉。倭寇溺毙、阵亡、遭戮于海者,约三千五百余众。
仅余两艘伤痕累累之安宅船及三艘关船侥幸逃脱,所载残兵不足千五百人。
朝军战船损毁三艘,伤亡将士三百余人。
此役,倭寇先锋舰队几近覆灭,入朝战争首战即遭重挫……
这是后世朝鲜省省志记载。
而倭国对于这场遭遇战的记载,也印证了朝鲜省省志记载的真实性。
文禄元年四月,先锋副将松下义弘率安宅船六艘、关船运兵二十五艘,奉命夺取巨济岛,为大军开辟跳板,行至巨济岛以南海域,突遭优势之朝鲜水师伏击。“日向丸”力战沉没,松下义弘大人以下玉碎。安宅船沉没五艘,运兵船全部损失。仅安宅船两艘、关船三艘冒死突围,携残兵一千四百余人归。此役,损失精锐水陆士卒逾三千五百人,船只三十一艘……
………………
严原港,这个倭国远征朝鲜的前进基地,此刻宛如一个巨大而喧嚣的蚁巢,又似地狱之门洞开后拥挤的修罗场。
狭窄的海湾被密密麻麻的船只塞得水泄不通,从九鬼嘉隆引以为傲的巨型安宅船,此刻仅存十余艘完好、稍小的关船,到无数用于运输兵员、马匹、粮秣、攻城器械的小早船,桅杆如林,帆影蔽日。
各色绘着狰狞家纹的旗帜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却透着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息。
岸上,临时搭建的营寨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头。
超过八万名从九州、四国、本州各地征召来的倭国士兵挤在简陋的帐篷里,空气中弥漫着汗臭、马粪、劣质米酒和咸腥海风混合的刺鼻气味。
十余万被强征来的民夫如同工蚁般穿梭不息,他们喊着号子将堆积如山的粮袋从大船上卸下,又装到小船上,驱赶着躁动的战马,修理着受损的船只,挖掘着沟渠和临时厕所。
整个对马岛仿佛都在呻吟,承受着远超其容量的重压……
一座稍显坚固的木制临时指挥所内,气氛却如冰窖般凝固。
九鬼嘉隆,这位以水军闻名的伊势大名,此次远征的水军总大将,面沉如水地听着逃回来的两名安宅船船船长带着哭腔的汇报。
他们跪在地上,浑身湿透,甲胄破损,脸上残留着浓烟熏燎和极度恐惧的痕迹。
他们描述首战的过程,九鬼嘉隆听的是满脸愤怒。
“八嘎雅鹿!!!” 九鬼嘉隆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掼在地上,瓷片四溅!
他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跳,胸膛剧烈起伏。“三千五百精锐!三十一艘战船!松下义弘……就这样……葬身鱼腹?!你们告诉我,朝鲜人哪里来的那些大炮?我们的探子都是瞎子吗?!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咆哮声在厅内回荡,无人敢应。
巨大的挫败感和对未知敌人的恐惧,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每个人的心。
九鬼嘉隆的骄傲,他赖以成名的水军,在首战中就遭到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这对他个人威望和整个“跳岛”战略都是致命的打击。
他死死盯着那两个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船大将,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先锋惨败,旗舰沉没,主将玉碎……尔等,还有何面目苟活归来,玷污我九鬼水军之名?”
两名船大将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们深深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声音颤抖却带着一种绝望的觉悟:“属下……属下无能……罪该万死!愿……愿以死谢罪!恳请大人……照料我等家小……”
说罢,两人猛地拔出腰间的肋差短刀,在周围将领复杂而默然的目光注视下,狠狠刺向自己的腹部!
剧烈的疼痛让他们身体扭曲,鲜血迅速染红了地板,最终在痛苦的喘息中气绝身亡……
九鬼嘉隆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了港口外那片阴沉的、吞噬了他先锋舰队的海域。
朝鲜,似乎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了。
那个计划中唾手可得的跳板巨济岛,如今更像是一个布满尖刺的铁蒺藜。
他需要时间重整水军,需要重新评估对手,更需要……向远在名护屋的关白殿下,禀报这场灾难性的失败……
对马岛上空的喧嚣,似乎也蒙上了一层不祥的死寂。
与对马岛的喧嚣混乱不同,釜山外围,背靠山峦、面朝港湾的明军大营,也是宁国公李成梁行辕所在,则呈现出一种森严有序的平静,如同磨利的刀锋,引而不发。
大营占地极广,防御体系层层叠叠,固若金汤。
最外层是深挖的壕沟,引附近溪流入注,沟底插满削尖的木桩。壕沟之后,是高达丈余、用粗大原木紧密排列而成的坚固栅墙,木墙顶部削尖,并设有供火铳、弓箭射击的垛口。
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座坚固的木质箭楼拔地而起,上面架有着警戒的哨兵,视野可覆盖营外数里之地。
营门厚重,包着铁皮,两侧更有高大的角楼拱卫。
栅墙之内,是规划整齐的营区。
道路纵横分明,营帐井然有序,以李成梁的中军大帐为核心,各级将领营帐、士兵营房、马厩、粮仓、武库、匠作坊、医馆等分列其间,功能齐全。
营区中央留有宽阔的校场,此刻虽无大军操练,但肃杀之气弥漫。
营内水源充足,并有专门的防火沟渠分隔。
整个大营,如同一只伏地的巨兽,沉稳而充满力量。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却无慌乱。
宁国公李成梁端坐于主位,虽年近七旬,鬓发染霜,但腰背挺直如松,一双虎目精光内敛,不怒自威。他身侧侍立着几位心腹将领和幕僚……
一名风尘仆仆的传令兵单膝跪地,双手高举着一份带有硝烟气息的染血战报:“禀大帅!巨济岛徐铁麟将军、元均将军急报!”
李成梁接过战报,展开细读。他那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表情几乎没有太大变化,唯有阅至“倭寇先锋舰队几近覆灭”、“毙伤俘倭寇三千五百余众”、“松下义弘授首”等字句时,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光芒,如同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他将战报递给身旁的幕僚传阅。
帐内响起轻微的吸气声和压抑的赞叹。
一位幕僚抚掌道:“大帅英明!徐将军神勇!此役大捷,重挫倭寇锋芒,大涨我军士气!倭奴‘跳岛’之谋,首战便折戟沉沙!”
第998章 明倭战争 5
听着幕僚的话后,李成梁微微颔首,声音沉稳如磐石:“徐铁麟、元均、李舜臣,此战打得不错,没给老夫丢脸,也没辜负大明的信任。”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击着铺在案上的朝鲜沿海舆图,点在巨济岛的位置。
“然,此仅为倭寇先锋耳。九鬼嘉隆主力水军犹在,丰臣秀吉倾国之兵,正源源不断涌向对马岛。倭酋遭此重创,必不甘心,报复之举,恐在旦夕之间。”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帐中诸将,语气陡然转厉:“传令!”
“一,嘉奖徐铁麟、元均、李舜臣及巨济岛有功将士,着徐铁麟全权负责巨济岛防务,修复战船,补充兵员火器,加固炮台水寨,务必使该岛成为钉死倭寇咽喉之铁钉……”
“二,命釜山各营、沿海各堡,即刻起进入最高戒备!哨探加倍,日夜巡视,严防倭寇狗急跳墙,分兵偷袭……”
“三,通令全罗、庆尚、忠清诸道朝鲜守军,整军备战,坚壁清野,不得有丝毫懈怠,凡有贻误军机、畏敌怯战者,军法从事……”
…………
命令一条条清晰下达,帐中将领幕僚肃然领命。
李成梁站起身,走到帐门口,望向东南方巨济岛的方向,也望向更远处那片波涛汹涌的海峡。
海风穿过营寨,带来一丝咸腥……
“倭寇欲以跳岛之策,步步蚕食?哼。” 李成梁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仿佛在嘲笑丰臣秀吉的天真。
“老夫偏要在这釜山、巨济,在这海疆第一线,把他们的爪子,连骨头带筋,一寸寸地敲断!让他们知道,大明藩篱,岂容鼠辈觊觎!”
釜山大营的平静之下,是磨刀霍霍的杀伐之气……
李成梁的预见很快成为了现实。
巨济岛的惨败像一盆冰水,浇醒了骄横的九鬼嘉隆,却也点燃了他更为炽烈的复仇火焰和偏执。
他无法接受自己精心打造的水军竟在“孱弱”的朝鲜水师面前遭受如此奇耻大辱。
然而,先锋舰队几乎全军覆没的现实,又迫使他不得不暂时收起直扑巨济岛、与徐铁麟决一死战的冲动。
自万历十八年四月末至八月,朝鲜海峡以南、对马岛与巨济岛之间的广阔海域,成为了双方水师反复拉扯、激烈绞杀的修罗场。
这并非大规模的主力决战,而是一连串残酷、频繁且代价高昂的消耗战。
九鬼嘉隆调整了策略。
他不再急于投送大规模登陆部队,而是将尚存的、以及后续从本土增援而来的水军力量分成数股,如同饿狼般,不断袭扰朝鲜的海上补给线、沿海哨站,并寻找一切机会与落单或小股的朝鲜水师交战。
他的目的很明确:通过持续的、小规模的战斗,不断放血,消耗朝鲜水师的战船和有生力量,疲惫其精神,试探其虚实,寻找其防线的漏洞,并尽可能地为后续真正的主力登陆扫清障碍,哪怕是用尸山血海去填。
徐铁麟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巨济岛如同一个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倭寇一波又一波的小规模袭击。
徐铁麟坐镇巨济,依托岛上加固的炮台和水寨,指挥若定。
接下来的四个月里,这片海域几乎没有一日安宁……
五月的时候,一股倭寇关船队趁夜雾企图偷袭巨济岛西侧的一处补给码头,被李舜臣率领的龟船巡逻队撞个正着。
近距离的混战中,龟船的喷烟和霰弹再显神威,击沉倭寇关船两艘,烧伤俘敌数百,己方仅数艘龟船轻伤。
此战被记为“西礁小捷”。
同月下旬,一支向巨济岛运送火药和工匠的朝鲜运输船队,在距离釜山一日航程处遭遇九鬼嘉隆亲自指挥的安宅船队突袭。
护卫的几艘朝鲜板屋船拼死抵抗,且战且退,关键时刻,徐铁麟亲率两艘明军炮船及时赶到,一轮猛烈的炮火齐射,击伤一艘安宅船,迫使九鬼嘉隆放弃追击撤退。
此役朝军损失板屋船一艘,运输船两艘,伤亡水手、兵士三百余人,倭寇亦损失不小,但成功迟滞了物资输送……
一直到了万历十八年六月,倭寇改变了战术,多股小队利用复杂水文和夜间,不断袭扰沿海的渔村和小型港口,制造恐慌,牵制朝军兵力。
而这次袭扰,他们也遭遇到了大明朝的山东水师,并且爆发了数场不小的冲突……
过长达四个月、大小十余次的交锋,战局呈现一种残酷的平衡。
明军和朝军方面,累计阵亡、失踪、重伤水陆兵员约两千三百余人,损失大型战船三艘,中小战船损毁十余艘。
倭寇方面的损失更为惨重,仅确认被击沉的安宅船就又增加了四艘,关船、小早等各类船只损失超过二十艘,兵员损失预计超过四千人,其中相当部分是难以补充的有经验水手和武士……
这些冰冷的数字,通过一道道战报,分别呈现在对马岛九鬼嘉隆和釜山李成梁的案头……
对马岛上,九鬼嘉隆的焦虑与日俱增。
消耗战的目的并未完全达到。
虽然给对手造成了损失,但己方的损失率更高,尤其是宝贵的战船和有生力量。
朝鲜水师,像一块坚韧的牛皮糖,牢牢黏在巨济岛周边,让他的“跳岛”战略第一步就步履维艰,代价惨重。
他写给丰臣秀吉的战报,语气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急切,反复强调朝鲜水师已得“明国巨舰利炮之助”,绝非易与之敌,请求国内不惜一切代价,增派更多、更大的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