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战争还在持续。
而在战斗持续半个时辰之后,麻贵也制定好了攻城的战略部署。
“马孔英部,死战不退!顶住东北角敌军的冲击!库勒坤率领中营两千余名女真骑兵驰援东北。继续两翼袭扰,迟滞敌军后续!征西铁骑……”
“……随本帅移营!目标——正门!破城就在今日!”
“破城!破城!”压抑已久的战意瞬间被点燃,中军大营的精锐们低吼着回应。
麻贵转向负责工程营的游击将军:“赵游击!你的‘镇虏台’和‘云梯车’,是时候了!给我推到正门城墙下!不惜代价,三炷香之内,我要看到它们抵近城墙!”
“得令!”赵游击抱拳领命,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他麾下那些沉默寡言的工兵和壮丁,早已摩拳擦掌多时。
所谓的“镇虏台”,正是麻贵要求的那种坚不可摧的“亭楼”。它高达四丈有余,底座宽厚,由巨大的硬木榫卯拼接而成,外覆数层浸湿的生牛皮,防火防箭。
底部装有数十个包铁木轮,需要近百名壮汉或牛马牵引。
一旦抵近城墙,它便是一座可移动的堡垒,居高临下压制守军,为登城部队提供无与伦比的掩护。
而“云梯车”则更为庞大笨重,其顶端带有巨大的铁钩,一旦搭上城墙,便如巨兽之爪,死死扣住,寻常人力根本难以撼动推倒。
当然这两种大型工程设备,数量并不多,镇虏台只有六台,云梯车也只有十二台。
“呜——呜呜——”号角声陡然一变,急促而高亢。
东北角,马孔英的压力骤然增大。
阿都剌因亲自带队冲锋,那些狂热的加齐战士和悍勇的突厥亲卫、蒙古勇士,如同赤红的烙铁,疯狂地冲击着明军的车阵和栅栏。
尸体填平了部分壕沟,木栅在重斧劈砍下摇摇欲坠。
白刃战在每一寸土地上激烈展开,明军将士虽然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但在对方困兽犹斗的疯狂反扑下,伤亡也在急剧增加,防线被撕开了几个小口子……
“顶住!给老子顶住!”马孔英浑身浴血,嗓子已经嘶哑,手中的腰刀卷刃了便换一把长矛,“大帅必有后手!别让这群疯狗冲出去!”
就在这时,大地传来沉闷而密集的震动,如同滚雷由远及近。东北角战场侧翼的戈壁阴影中,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
三千名女真精骑,在库勒坤的率领下,如同从地狱中涌出的铁流,骤然杀到!
他们人马俱甲,手持沉重的狼牙棒、长柄战斧和强弓,以楔形阵狠狠凿入了叶尔羌突围部队的侧后方……
这支生力军的出现,时机精准得令人窒息!
叶尔羌军正全力向前冲击明军防线,侧翼和后背几乎完全暴露。
女真铁骑的冲击力是毁灭性的,瞬间将叶尔羌军的阵型拦腰截断!
冲在最前面的阿都剌因和他的精锐,与后续部队的联系被硬生生切断!
“明狗有埋伏!”绝望的惊呼在叶尔羌军中响起。前有坚垒,侧有强敌,后路被断!
原本狂热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巨大的恐慌开始蔓延。
“杀!一个不留!”库勒坤挥舞着长刀,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女真骑兵娴熟地分割、包围、歼灭,他们的任务就是彻底堵死东北角突围敌军的退路,将其全部绞杀在城外……
与此同时,库尔勒正门方向。
在西北籍名将达云指挥下,三十余门火炮开始轰击正门。
明军工兵们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吼着号子,奋力推动着数十座庞大的“镇虏台”和数架“云梯车”,如同移动的山峦,缓缓而坚定地碾过地面,逼近护城河……
城墙上稀少的守军惊恐万状。
箭矢射在蒙着湿牛皮的“镇虏台”上,如同隔靴搔痒。零星的火油罐砸下,也很快被扑灭。
当第一座“镇虏台”轰然抵近护城河边,距离城墙仅剩二十余步时,其顶层的士兵手持燧发枪,开火了……
“砰砰砰——!”“轰轰!”
“快!快放箭!推倒它!”城墙上幸存的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但稀疏的箭雨根本无法撼动这庞然大物,而想要靠近推倒,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士兵们趁机在护城河上架设浮桥。
巨大的“云梯车”被缓缓推过浮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绞盘转动声,顶端那沉重的、布满铁钩的梯身,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哐当!”一声巨响,狠狠砸在库尔勒主城门的城楼旁,铁钩深深嵌入砖石!
“登城!!”
“杀!!!”早已蓄势待发的征西铁营精锐——那些身披重甲、手持利刃的陷阵死士,如同出闸的猛虎,顺着“云梯车”和“镇虏台”延伸出的跳板,呐喊着涌向城墙……
城墙上零星的抵抗瞬间被淹没。
明军士兵源源不断地登上城头,迅速扩大战果,向两侧城墙和城楼杀去……
在这个情况下,明军在付出一部分代价后,夺取了正门的控制权……
城门打开。
五千多名明军如同决堤的洪流,从洞开的城门,汹涌地灌入库尔勒城……
这边阿都剌因没有突击出去,自己的老窝也破了。
在女真骑兵的致命侧击和马孔英部的顽强反击下,阿都剌因的突围部队彻底崩溃。
被分割包围的敌军在绝望中做着最后的抵抗,但败局已定。
阿都剌因本人试图率少数亲卫杀回城内,却在乱军中被女真骑兵认出,数支长矛同时刺穿了他的铠甲,那柄象征权力的金柄弯刀当啷落地,旋即被混乱的马蹄踩入血泥……
在临死的那一刻,阿都剌因才知道,什么叫做战争。
他在西亚跟异教徒的互相征伐,顶多算作是小打小闹。
当第一缕微弱的晨曦艰难地穿透戈壁上空的尘埃,将光芒洒在库尔勒城头时,城内的喊杀声已逐渐平息……
………………
昨天下午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欠了三张,今天补上,今天争取六更,保底五更……
第932章 杭州谈判 1
麻贵策马伫立在主城门的废墟上,身后是猎猎作响的“麻”字帅旗和沉默肃立的亲兵。
他望着这座被战火蹂躏得千疮百孔,却终于插上大明旗帜的雄城,心中百感交集。
这场战争,大小数十战,历时整整十八个月。
戈壁的风沙吹皱了脸庞,数万将士的血肉,铺就了这条通往西域咽喉的胜利之路,河西走廊的民夫,大明俘获的奴隶,用肩膀和独轮车,维系着这条漫长而脆弱的生命线……
所有的艰辛、压力、牺牲,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个沉甸甸的答案。
库尔勒,这座扼守丝绸之路北道、叶尔羌汗国东部门户的重镇,从此易主。
大明西北的边患,至少在可预见的未来,主动权,已牢牢握在手中。
晨光熹微中,战场一片狼藉。
硝烟尚未散尽,混合着血腥和焦糊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士兵们默默地打扫着战场,收殓袍泽的遗体,看押着垂头丧气的俘虏。
女真骑兵在库勒坤的带领下,正将缴获的战马和敌军首级汇集起来,他们的脸上带着疲惫,也带着胜利者的骄傲和劫掠后的满足。
麻贵缓缓策马,巡视着这座刚刚经历血与火洗礼的城池。
残破的城墙,燃烧的房屋,满地的箭簇、断刃和凝固的暗红……
看到了那些眼神空洞的俘虏,也看到了躲藏在废墟角落、惊恐地望着明军的城中百姓……
“传令!”麻贵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第一,各部清点伤亡,收殓阵亡将士遗骸,登记造册,不得有误!伤者速送医营救治!”
“第二,俘虏严加看管,区分首恶胁从。蒙古、突厥、波斯佣兵,愿降者甄别收编;负隅顽抗、煽动圣战者,斩!”
“第三,约束军纪!入城各部,除指定仓库外,指定区域外,不得擅入民宅,不得抢掠百姓,不得淫辱妇女!违令者,军法从事!”
“第四,组织人手扑灭余火,清理街道,安抚城中畏兀儿族百姓。开仓放粮,赈济饥民!”
“第五,加固城防,修复城门,谨防叶尔羌残部反扑!”
此时,麻贵的战后政策是柔和的。
相对于刚刚攻占哈密的时候,几乎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是因为,麻贵的心态也变了。
要想在这片土地上,一直呆下去,鲜血是要有的,但柔和的政策也是也有的。
最表面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麻贵最后望了一眼东方。
初升的朝阳终于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刺破云层,洒在库尔勒城头新立的明军旗帜上,将那鲜红的日月同辉照耀得格外醒目。
东方的太阳,在经过漫长的一千多年后,终于重新照射在这片土地上……
一个漫长战役的终结,也预示着西域格局的重新洗牌……
北京城,乾清宫中。
朱翊钧收到了这封来自于西域故土发来的战报。
心情雀跃。
但也清楚,为了打这一场战争,也算是将山西陕西都给掏空了。
特别是民力这方面的过度使用。
而后朱翊钧在问询过申时行后,做了决定,陕西,山西两省,免除两年各项赋税……恢复民力……
百官对于在西域的这场战争,已经感觉不到兴奋了,可以说,整个朝堂上面,只有天子一人是兴奋的。
因为在官员们看来,西域对他们的重要性远远不如,辽东,甚至不如朝鲜。
众所周知,汉唐经略西域,是因为都城都在关中,那里是命门,而大明更应该做的是经略关外,辽东,甚至是朝鲜,因为这些地方是大明朝的命门。
这是一场不该打的战争,几乎成为了朝堂百官的共识。
不过,这个时候朱翊钧的个人威望达到顶峰,皇权也是高高在上,现阶段还没有官员敢蹦出来劝谏。
个人意志代表国家意志,个人权威主导朝廷的权威……在这一个时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大明万历十六年,九月十五日。
朱翊钧下旨擢升麻贵为定西侯,麾下将领,马孔英,达英,马忠将领三十二人,皆有赏赐……
………………
天穹低沉,灰蒙蒙地压在宁波港上。
海风带着初秋的湿冷,裹挟着咸腥气,掠过密密麻麻的桅杆与风帆,呜咽着钻进港口鳞次栉比的屋宇巷陌。
海水是浑浊的黄绿色,翻涌着,拍打着石砌的堤岸和泊位上斑驳的船体,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哗——哗——”声。
港内樯橹如林,各色船只拥挤地锚泊着,高耸的桅杆在薄雾中交错,如同巨大的、沉默的丛林……
一艘形制略显奇特的海船,经过放行,滑入这拥挤的港池,最终在稍显僻静的西南角泊定。
船体漆色深暗,吃水颇深,甲板上人影稀疏,行动间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与静默。
此刻,这艘船最深处一间狭窄却异常洁净的舱室内,一人凭窗而立。
船身的微晃,将他身上那件上等吴服柔顺的丝光,映得如水波般流淌。
这人便是丰臣秀吉身边的近臣,双兵卫之一,小西行长。
小西行长凝视着远处青灰色建筑群,眼神幽深,如同古井。
他指节分明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极轻地摩挲着腰间短刀冰凉的鲛鱼皮柄。
“大人,”一个低沉恭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是副使岛津忠重,“时辰已到,我等该上岸了。”
小西没有回头,只从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应:“唔。”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飞檐,眼神锐利如刀锋一闪,随即隐没于深潭般的平静。
他后退一步,彻底隐入舱内浓重的阴影里……
不一会儿,舱门无声地滑开一线,岛津忠重与另一名使节“石田二郎”走出了船舱……
而这个石田二郎正是小西行长的化名……
岸上有着大明朝的兵士,一个百户上前:“你们是从倭国来的。”
岛津忠重点了点头,用着比较怪异的中国话回复:“是……已与宁波知府衙门递了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