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是道士皇帝 第486章

  在华夏人的心中,生死是最大的事情。

  虽然张佳胤对张四维并没有多么敬重。

  但,现在客死他乡,说不难过,那是自欺欺人。

  那万里波涛,竟成了大明礼部尚书最终的归宿?

  那新设的南洋府,竟成了帝国股肱的埋骨之地?

  愣了许久,张佳胤才看着大海,看着张四维乘坐的舰船,轻声说道:“天威赫赫,重臣远使,何以至此?魂兮……归来否?”

  “魂兮……归来否?”

  …………

  原本迎接的队伍,穿的也是喜气洋洋的,可转眼间,喜事变成了丧事,让案前的人,一时之间转变不过来他们的想法。

  出使的船队在宁波港停靠着休整。

  需要三四日的时间。

  张丁征回到自己在宁波的住处后,谢绝了前来慰问的各级领导。

  而浙江巡抚张佳胤写了奏疏,快马加鞭送往北京城。

  也就是在船队再次踏上返回北京城的航程时。

  在乾清宫中的朱翊钧收到了张佳胤的奏疏。

  天子坐于案台前,看完奏疏后,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召内阁首辅申时行,张学颜等人前来觐见,说白了,就是商量着谥号,以及前往天津迎接的规格。

  旨意下发后,朱翊钧出了乾清宫,站在丹陛上望着宫道。

  阳光透过薄云洒下来,落在积雪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晃得人眼晕。

  他看着那融雪的水,忽然低声道:“雪落下来的时候,总觉得日子慢得很,等它化透了,这一年,竟也就差不多了。”

  身后已经颇有些老态的冯保应道:“陛下,雪还有在下的时候……”

  冯保明显感觉出来天子有些许的情绪波动。

  “是啊,雪还有在下的时候……”

  “雪落何处,皆是天意,落在宫阙,是琼楼玉宇,落在田野,是瑞兆丰年,落在荒山野岭,是肃杀清寂,落在南洋那等湿热之地…怕是未曾落地,便化了水汽,散于无形了……”

  “就如同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死于庙堂高阁之上,是命……”

  “生于蓬蒿,死于沟渠,亦是命……”

第873章 万历两文襄

  乾清宫内。

  朱翊钧端坐御案之后,神色已恢复帝王的端凝。

  申时行、张学颜等几位内阁重臣肃立阶下,屏息凝神。

  朱翊钧没有寒暄,直接将那份来自宁波的奏疏递给了冯保,由冯保转呈申时行。

  “看看吧。”天子的声音平静无波。

  申时行双手接过,迅速展开阅读。

  他的眉头先是习惯性地微蹙,随即猛地一紧,拿着奏疏的手指微微颤抖。

  张学颜等人虽未看到内容,但见阁老如此反应,心中俱是一沉,殿内气氛骤然凝固,落针可闻。

  申时行强自压下心中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艰难地禀报道:“陛下…张…张尚书他…竟…竟病逝于南洋府了……”

  此言一出,张学颜等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是。回程行至南洋府海域,染了急症,药石罔效。张丁征扶灵无力,依其父遗愿,已…就地安葬于南洋府,面朝故国。”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盆里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重臣客死异乡,骸骨难归,这是何等的悲怆与遗憾……

  在现在的大背景下,大明朝这家世界南玻万的大集团,对高管的人文关怀肯定要比后世还要有人情味。

  朱翊钧心中也非常难过。

  众人皆垂首,不忍再言。

  朱翊钧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众臣,打破了沉默:“张爱卿此行,非比寻常。他持节远赴英格兰,风涛万里,不辱使命。英吉利女王亲受国书,与我大明签下了两国永敦睦谊、百年交好的国书章程。此乃开海以来,与西洋大国定盟之首功……”

  “其功勋,足以彪炳史册。”

  “今张卿虽薨逝于途,然其功业长存,其志可嘉。朝廷当厚加褒恤,以慰忠魂,以励来者……”

  “其一,着礼部会同内阁,速议张卿身后哀荣、恤典规格,务必从优从厚……”

  “其二,议定谥号。”

  申时行躬身道:“陛下圣明,张尚书为国宣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实乃臣工楷模。恤典自当从优。至于谥号…”

  “张尚书一生,掌礼部,持邦交,经纬天下,文德昭彰,远使重洋,虽非战阵,然涉险历艰,不避瘴疠,亦有襄助国事、安定邦交之‘襄’劳。”

  “臣斗胆,或可谥‘文襄’?”

  “文襄…”朱翊钧低声重复了一遍,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殿宇,望向遥远的过去。

  “当年高卿,亦谥‘文襄’。”

  张学颜接口道:“陛下明鉴。高文襄公以才略匡扶社稷,张尚书以胆识开拓海疆,虽功业不同,然皆以‘文’立身,以‘襄’成已国事,且皆具刚毅奋发之姿……“

  “以‘文襄’谥张尚书,既彰其文治邦交之功,亦显其万里跋涉、为国尽瘁之劳,与高文襄公前后辉映,足见陛下不忘勋旧、激励臣节之圣心。”

  朱翊钧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了两下,那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他最终缓缓点头:“可。便谥‘文襄’。高拱是文襄,张四维亦是文襄。我大明万历年就有此二‘文襄’,是朕之幸,亦是国运之兆。”

  “陛下圣明!”众臣齐声应道。

  “其灵柩虽未能归,然其功勋当受国礼。命天津卫、通州运河沿途,设路祭,其子张丁征扶其衣冠灵位抵京之日,在京文武百官,素服郊迎于德胜门外,朕…亦遣重臣代朕亲临致祭,待其灵位入京,再于礼部设坛,朕当亲临致奠……”

  “臣等遵旨!”

  申时行等人深深拜下。

  他们明白,这已是人臣所能获得的极高哀荣。

  而且,张四维生前还有一些问题没有给组织交代清楚。

  现在人病死他乡,所有的问题都随风飘散。

  一个“文襄”的谥号,一场重臣代祭的国礼,将这位客死万里波涛的礼部尚书,永远铭刻在了大明海疆开拓的丰碑之上……

  当然,朱翊钧如此重视,也算是给后来之君打个样。

  “浙江巡抚上奏之时,亦是悲壮,曾在奏疏中,言道魂兮归来否………在朕看来,功成身殁,国士无双,英魂当随那百年国书,永镇海疆,永佑大明。”

  “诸位爱卿以为,朕说的对吗?”

  “陛下圣明……”

  …………………………

  消息所至之处,北京城朝堂之上如同投入巨石的深潭,激起的涟漪复杂而汹涌。

  悲痛是表面最汹涌的浪潮……也是此时京师官员最有用的武器。

  礼部衙门内,几位曾与张四维共事或受其提携的官员,闻讯后先是愕然,随即捶胸顿足,涕泗横流,哭嚎着“尚书公!”。

  “苍天何妒贤才!”

  哭声很快感染了其他同僚,一时间,哀声动地,仿佛整个衙门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

  其他部院亦是如此,尤以翰林院、鸿胪寺等与礼部关联密切之处为甚。

  奏疏如雪片般飞向内阁和司礼监,字里行间皆是追思其“持重老成”、“邦交柱石”、“风骨凛然”的赞誉,以及对其“殒身王事”、“忠骸不归”的无限痛惜与同情。

  朝房内、廊庑下,随处可见三五官员聚在一起,神色戚戚,低声谈论着张尚书的过往点滴,叹息声不绝于耳。

  这份悲痛,有真切的同僚之谊,有对远洋风险的同感,但也不乏对皇帝态度和朝廷风向的敏锐迎合。

  说白了,除了山西籍的官员们是真的伤心,其他的官员也只是逢场作戏。

  天子如此痛惜厚待,谁敢不悲……

  这就是此时大明朝的政治情势……

  德胜门外是朝廷为张四维衣冠灵位入京所设的最后一道,也是规模最为宏大的路祭之所。

  时值寒冬,北风凛冽。

  官道两旁,早已由顺天府并五城兵马司肃清了闲杂,扎起了连绵数里的素白帷幔。

  一座巨大的、覆盖着明黄帷幔和素白绸缎的祭棚巍然矗立在官道中央,棚内香烟缭绕,烛火通明。

  神案上,供奉着象征张四维身份的精工制作的衣冠灵位,上书:“大明故礼部尚书、太子太保、张公文襄之神位”。

  他在京的两个儿子,现在都跪在这个陆祭棚中。

  案前陈列着太牢(猪牛羊)祭品,以及皇帝亲赐的玉帛、香茗、御酒……

  申时行作为代替天子前来的主祭官,须发在风中微颤,他手持祭文,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哽咽,一字一句地宣读着朝廷对张四维功绩的褒扬。

  每念至动情处,阶下百官中便有人以袖掩面,发出低沉的呜咽。

  这呜咽迅速蔓延开来,在空旷的郊野上回荡,显得格外悲壮凄凉。

  然而,就在这庄严肃穆、百官恸哭的祭棚外围,警戒线之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大批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京师百姓,被官兵远远拦在道路两侧的高坡之上。

  人头攒动,议论纷纷,如同嗡嗡作响的蜂群,与祭棚内的肃穆形成了奇特的对比……

  “嚯!好大的排场!这是哪位王公贵胄薨了?瞧着比前两年张阁老那会儿还气派!”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踮着脚张望,啧啧称奇。

  旁边一个裹着棉袄的老汉,吸溜着鼻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这你都不知道,出海的!前两年,敲锣打鼓送出去的那个大官儿!礼部尚书!也姓张的!”

  “礼部尚书,多大的官儿啊?比咱们顺天府尹还大?”一个年轻后生好奇地问。

  “呸!没见识!”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读过几天书的落魄文士不屑地啐了一口:“府尹?府尹给尚书提鞋都不配!那是六部堂官,天子近臣!真正的一品大员!跺跺脚京城都得抖三抖的人物,以后,我也要做礼部尚书……”

第874章 路祭之礼

  “这么大的官儿,咋说没就没了?”

  “听说是病死的,我家孩子他舅在礼部当伙夫,听礼部的那些大官们说的,他们还说在南洋那鬼地方,瘴气毒虫,水土不服,好人也得脱层皮……”

  老汉消息很灵通,原来是上面有人。

  “病死在南洋了?哎哟喂,那可真是……客死他乡啊!”

  “诸位,你们没觉着怪吗?这几年……咱们大明……怎么总死大官啊?陛下还这么年轻,龙精虎猛的,这些位极人臣的老爷们,怎么反倒一个接一个……”

  他话没说完,旁边那叫叫嚷嚷要做礼部尚书的落魄文士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蠢材!你他妈的一点见识都没有!死的这些个,都是哪朝留下的老臣?啊?”

  “就是那个……”

  “天天炼丹烧汞,求长生不老,躲在西苑几十年不上朝的那位‘道君皇帝’!明白了吗?这些都是他老人家留给当今陛下的‘老底子’!现在啊……是到了该换一茬的时候喽!”

  他这番“高论”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寒风依旧呼啸,卷起祭棚前焚烧纸钱的灰烬,打着旋儿飞向铅灰色的天空……

  天津卫的码头上,寒风似乎比宁波更刺骨。

  当悬挂着素幡的船队缓缓靠岸,早已等候在此的官员与仪仗立刻肃穆起来。

  张丁征一身素白麻衣,头戴孝巾,形容憔悴但腰背挺直,双手稳稳地捧着一个覆盖着明黄绸缎的紫檀木匣——里面供奉着其父张四维的衣冠灵位。

  自天津起,通往京师的官道上,每隔四五十里,便扎有一座素白的路祭棚。

  棚前香烛缭绕,纸钱纷飞。

  棚内,是当地官府召集来的“孝子贤孙”。

  大多是些领了工钱、神情木然或带着几分好奇的乡民百姓,在礼官的指挥下,机械地跪拜、哭嚎几声,算是完成了任务。

  寒风卷着灰烬,将这份官样文章的哀荣吹得四散零落……

  张丁征坐在素帷覆盖的马车中,怀抱着父亲的灵位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