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刚开始谈及分账的时候,他能明显察觉出来李成梁是动心了。
所以,他才会主动往下继续说。
可就刹那之后。
妈的,李成梁。
翻脸了。
还骂人。
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指责自己,好像他这个国王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一般。
想到于此,李昖流下了泪水。
我老母亲,老父亲都没有骂过我啊。
我好歹是一国之主啊,到了北京城天子面前,也有一席之地的一国之主啊……
虽然被骂了一通。
虽然,很是委屈。
可在李成梁回到国公府的半个时辰后。
收拢好情绪的李昖,还是选择登门谢罪……
自此之后,李昖就开始不问国事了,而朝鲜现有的资源,也开始往军政上面倾斜……
朝鲜宗室,两班官员对于此时的李成梁是敢怒不敢言。
直到后来,万历十二年三月,汉阳军的雏形被建立起来后,一千余名教官老兵进入汉阳军中,担任下级军官后,李成梁主抓这支军队,间接控制住了汉阳王城后,他才真的成为了半岛大太阳……贼拉,光芒万丈……
拉拢人心,李成梁是有一套的。
他选的所有军官,士卒,几乎很少有这边土著乡绅富户的。
大多数都是底层青壮年百姓。
按照李成梁拟定的军饷,在加上朝鲜本地的物价情况,完全可以做到一人入新军,全家吃饱饭的待遇……
这是真的先军政治。
后来的朝鲜连官员的俸禄都发放不下来,军队频频干预民间管理,甚至是直接干一些海运的生意……
当然,这些都是李成梁统治朝鲜的后时代发生的事情……
………………
北京城,正沉浸在一年中最浓烈的喜庆里。
又是一年除夕至。
时光如流水,无声地雕琢着年轻的天子朱翊钧。
曾经的少年意气,如今沉淀为眉宇间更深的沉稳与威仪。
他端坐在华盖殿的御座之上,俯瞰着殿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百官。
宫灯洒下光芒,映照着朱红色的廊柱、金色的蟠龙,也映照着每一张因酒意和恩宠而泛红的脸。
“赐宴”二字,在万历年间,已不仅仅是皇家恩典,更成了帝国政治生态中一个不可或缺的符号。
有后来者翻阅浩如烟海的大明宫廷档案时曾惊叹,大明列祖列宗赐宴的次数加起来,竟也不及万历天子一人之多。
这位圣天子,似乎格外钟情于用这种最直接、最富人情味的方式,维系着他与庞大官僚体系之间的联系……
朱翊钧今日兴致极高。
他亲手将内侍捧来的、以红绸包裹的“红包”——内里或是金银锞子,或是珍玩小件——一一赐予近前的重臣。
殿内气氛愈加热烈,颂圣之声不绝于耳。
赐宴中,天子离席。
摆驾慈庆宫——陈太后的居所。
这里是除夕夜真正的“家宴”。
宫灯比华盖殿更为柔和温暖,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炭火的暖意。
皇子皇女们穿着崭新的、绣着吉祥纹样的锦袍,围在太后和皇后身边,叽叽喳喳,如春日枝头的小雀。
大些的皇子,比如朱常洛规规矩矩的在门口行礼问安,小些的则满地乱跑,追逐嬉笑,奶声奶气地喊着“皇祖母”、“父皇”、“母后”。
一家人围坐,杯盘罗列,笑语喧阗,好不热闹。
这份喧闹,是帝国最高处难得的温馨。
此刻的北京城,早已是欢乐的海洋。
家家户户门楣贴着崭新的桃符、春联,窗棂上贴着精巧的窗花。
噼啪作响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炖肉的混合香气。
孩子们穿着新衣,提着灯笼在街巷里追逐嬉闹。
正阳门大街上,舞龙舞狮的队伍锣鼓喧天,引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喝彩。
什刹海的冰面上,滑冰的、拖冰床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西苑的冰灯璀璨夺目,引得百姓远远驻足惊叹。
从紫禁城的金碧辉煌到市井坊间的红火喧嚣,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种富足、安定、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乐观氛围之中。
这种乐观,仿佛从京畿之地辐射开来,弥漫于整个大明帝国的疆域。
北疆的九边重镇,虽然依旧寒风凛冽,但军堡内也升起了炊烟,杀猪宰羊,戍边的将士们难得地放松下来,围着篝火畅饮,畅想着开春后可能的安宁。
江南水乡,丝竹管弦之声在画舫楼阁间流淌,文人墨客吟诗作赋,商贾们盘点着丰盈的年成。
西南的茶马古道上,各族商旅也暂时歇脚,交换着年货……
运河之上,漕船停泊,船工们上岸沽酒,与岸上的家人团聚。
大明帝国仿佛一架庞大而精密的机器,在新年的钟声里短暂地卸下了沉重的负荷,尽情舒展着它丰饶的肌体,展示着万历盛世的繁华图景。
然而,这同一轮照耀着大明锦绣河山的明月,也冷冷清清地悬在万里之外、波涛汹涌的大洋之上……
没有万家灯火,没有爆竹声声,只有海浪永无休止地拍打着船舷。
一艘巨大的宝船劈开墨蓝色的海面,桅杆上的日月旗在凛冽的海风中猎猎作响。
这里是远离故土的茫茫深海。
甲板上,几个人影围坐。
中间燃着一小堆火盆,炭火映照着几张被海风和日头刻下沧桑的面孔。
为首的老者,正是大明礼部尚书张四维。
他裹着裘袍,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航海日志,眉头紧锁,借着微弱的火光,手指在纸页上缓缓移动,嘴里念念有词。“……戊寅年腊月廿八……腊月廿九……今日……”
“今日过年了呀……”
第859章 差点嗝屁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船头方向深邃的夜空,又低头看了看日志,语气带着浓重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不对!这日子不对!丁征,你不是说,算上补给,至多七八个月便可抵达那英吉利……”
“如今已是除夕,这船……莫不是在海龙王的后院里打转?”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儿子张丁征。
他脸上虽有风霜,眼神却依旧明亮。
他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火光在他眼中跳跃:“父亲大人,您这账,算得可不够周全呐。”
“哦?哪里不周全?”张四维瞪眼。
“您光算航行的日子,怎地把咱们在南洋府‘盘桓’的那七十天给忘了?”张丁征掰着手指头。
“您老身体好了之后,兴致多高啊,看当地风物新奇,非要深入考察,体察民情,你不还与叶梦熊叶总督把酒言欢数日,不然年前,咱们指定到了英格兰了。”
张四维被儿子点破,老脸微微一热,捋着胡须强辩道:“这……此乃宣我大明威仪,察异域民情,亦是使命所系!岂能算是耽搁?”
张丁征笑着摇头:“是是是,父亲大人高瞻远瞩。只是这三十天耽搁在海港,船没动,日子它可照样在走啊,如今算算,咱们离开大明,在海上真正航行的时间,可不就差不多八个月。”
张四维听了儿子的解释,又看了看日志上的日期和海图,沉默了片刻。
海风卷起他花白的鬓发。
远离故土,漂泊在无边无际的陌生海域,在这本应阖家团圆、举国欢庆的除夕之夜,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乡愁悄然涌上心头。
他放下日志,望向漆黑如墨、唯有星光和月光点染的海面,又回头看了看身后这艘承载着大明使命的巍峨巨舰。
片刻后,他眼中那点落寞被一种更为豪迈的情绪取代。
他猛地一拍大腿,朗声道:“也罢,海上过年,亦是平生快事!我大明男儿,何处不可为家,何处不能守岁……”
他站起身,裹紧裘袍,对着侍立在旁的游击将军沉声下令:“传令!今日乃我大明大年除夕,虽在异域波涛之上,亦不可失了天朝气度!鸣炮!以壮海天,遥贺圣天子万岁,贺我大明国泰民安……”
将军闻言,精神一振,抱拳应诺:“遵命!”
命令迅速传遍数艘战船。
“轰——!轰——!轰——!”
“轰——!轰——!轰——!”
橘红色的炮口焰瞬间撕裂了深沉的夜幕,如同巨大的节日烟花在海上绽放……
沉闷而威严的巨响在海天之间滚荡开来,声波撞击着波涛,传出极远极远。
硝烟弥漫,带着浓烈的硫磺气息,很快又被强劲的海风吹散……
炮声隆隆,响彻云霄。
张四维哈哈大笑:“此乃大明之舟,此乃大明之声,虽远行万里,心向故国,这炮声,是献给万里之外京城的贺礼……”
而他的儿子张丁征就坐在那里,看着站在甲板上哈哈大笑的父亲,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
而后他抬起头仰望着那轮清冷的异乡明月,耳中是连绵不绝的、属于自己的“新年爆竹”,脸上豪情万丈。
明月无言,大海无垠,唯有这隆隆的炮声,是这万里海疆上,最独特也最震撼的新年序曲……
张四维这一路上可是遭老罪过了……
礼部尚书张四维,这位曾经在紫禁城金銮殿上侃侃而谈、在文华殿里运筹帷幄的帝国重臣,万万没想到,自己人生的后半程,竟会交付给这喜怒无常、无边无际的大洋。
从天津卫登船的那一刻起,他这位“旱鸭子”尚书,就开始了堪比酷刑的磨难之旅……
刚开始的时候,最多说的一句话就是,上了不孝子的贼船了。
船刚驶出渤海湾,进入黄海那更为开阔的洋面,张四维便觉得脚下的甲板不再是坚实的土地,而变成了一个巨大、疯狂摇晃的簸箕。
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揉搓、抛掷。
他脸色煞白如纸,胃里翻江倒海,呕得昏天黑地,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船队艰难地抵达了宁波港。
踏上坚实的土地,张四维感觉自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在岸上休整的短短几日,能够安安生生的吃着新鲜热乎的饭菜,仿佛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然而,短暂的喘息之后,再次扬帆启航,那熟悉而恐怖的眩晕和呕吐又如影随形地缠上了他。
从宁波到福建泉州,这段相对近海的航程,对他来说依旧是漫长的折磨。
抵达泉州时,他又一次像被抽干了精气神,虚弱得几乎是被随从架着下船的。
在泉州,他休养的时间略长了些,试图让身体适应,但效果甚微……
离开大明核心海域,船队驶向更远的南方,抵达了吕宋。
这里已是异域风情,炎热潮湿,语言不通。
张四维强打着精神处理了一些公务,会见了当地的华人首领和葡萄牙,西班牙的一些官员。
但身体的极度不适始终困扰着他,吕宋的停留,与其说是休整,不如说是另一场酷热下的煎熬……
然而,真正的炼狱,在船队离开吕宋,转向西南,朝着那个“大明南洋府”的漫长航段才真正开始。
这片海域风浪更大,气候更加变幻莫测。
颠簸和湿热,彻底击垮了张四维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