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暗室石门发出细微的"咔嗒"声,两个灰衣太监躬着身子从旋转暗梯鱼贯而下。
来到了朱翊錧的面前。
“殿下,您找我们。”
“你们来看看。”朱翊錧摆了摆手,让这两个老太监前来观字。
两个老太监得命,围了上来,他们二人是先看到了字,而后又看到了后面的皇帝宝印。
一名老太监瞳孔骤缩:“这...这真是陛下御笔?”
“御笔!”朱翊錧突然冷笑,指甲深深掐进檀木桌沿。
“对,是御笔,同为太祖子孙,同为宗室,他为帝王,我为藩王,南巡路过济南,不说恩赏,还特意赐下这四个字——分明是敲打我……瞧不起我……”
说话间,朱翊錧猛地抓起案上茶盏狠狠掷向墙面,青瓷碎裂声惊得两个太监齐齐跪地。
"王爷息怒!"稍稍年轻一些太监膝行半步,声音发颤。
“本王是看懂了啊。”
“这个朱翊钧……”
“他所图巨大,他想动我朱家子孙,他想改了皇明祖训,哼,且看谁先折了羽翼……”
朱翊錧说完之后,眉头紧紧皱起。
“殿下,您,您千万不敢轻举妄动啊。现在济南城就是一座大军营,全是京师来的兵啊,跟你交好的王将军,早就率部调到青州去了,他是皇帝,您是臣子,受点委屈,不碍事的。”老太监赶忙劝阻道。
老太监本来是劝朱翊錧不要轻举妄动,是好意。
可年轻气盛的朱翊錧,听到老太监的话后,脑袋像炸了一般。
他起身,到了老太监的身旁,猛地揪住老太监的衣领。
“在王府四十年吃的是朱家的米,穿的是王府的绸……”朱翊錧额角青筋暴起:“如今倒教本王学缩头乌龟……”
老太监脖颈被掐得咯咯作响,仍费力地挤出沙哑嗓音:“殿下!老奴是怕您...……怕您做了错事啊,有些事情可为,有些事情可连敢想都不能想啊……”
朱翊錧一把将老太监甩开:“滚,本王不想见你,滚……”
那名年轻的太监赶忙劝阻道:“王爷息怒!小的倒有个主意……”
朱翊錧回头看了一眼这年轻太监。
“什么主意……”
“城中有三桶火油,寄放在小的同乡家中……”这年轻太监话还没有说完,老太监便挣扎起身训斥道:“糊涂……济南知府是能吏,城中宵禁三重关卡,火油根本运不出来,一旦事发,莫说王爷,整个德王府...……”
“闭嘴……”朱翊錧再次训斥。
而老太监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老奴伺候两代王爷,只求您给自己留条活路啊……"
第697章 天子南巡 21
“留条活路……”
“跪在地上活吗?”
“安分守己,这四个字你看不到吗?”
“你不认识吗?”
“朱翊钧给鲁王那老家伙的是,什么上善若水,给衡王那个好色之徒的是谨言慎行,到了本王这里,弄了一个安分守己……”
“你也没有见到他看本王的眼神,充满着不屑……”
“让本王,难以忍受。“
“还有那个陈寺,牛什么牛,在牛不也只是一个太监,不也只是皇帝的一条狗,烧死了朱翊钧,下一个就把他宰了。”
陈寺是德王府的总管太监。
来到德王府两年多了,原本的护卫,德王的亲近之人几乎被他全部更换了一番……并且,在更换的时候,没有给德王打一个招呼,两个人的矛盾可以说是摆在台面上,到现在来看,陈寺每日都已经不来给德王请安了,真的把自己当作了王府的管家。
“殿下,主辱臣死,那个皇帝这般轻怠我主,奴婢绝对放不过他,您只要信任奴婢,奴婢便趁着子夜巡防换岗之时,用王府运炭的马车夹带火油……”年轻的太监话音未落,老太监突然暴起,一下子爬起来,枯瘦的手掌重重扇在稍稍年轻的太监脸上。
“孽障,你……你没有脑子,用王府的马车,夹带火油,一旦查到,人赃并获,殿下如何自处。”
“殿下,就算侥幸成功,皇帝被烧死了,如何善后。”说着,老太监猛地看向这稍微年轻一些的太监,怒道:“你挑拨殿下,还出这种馊主意,我怀疑,我怀疑你是东厂的人……”
朱翊錧闻言,稍愣片刻,他看向稍稍年轻的太监,而后怀疑的眼神,转瞬即逝。
不可能。
跟着自己那么多年了,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是东厂的人。
而年轻的太监,挨了打之后,赶忙跪在朱翊錧的面前:“王爷还记得己巳之变吗?小的全家死在鞑靼人刀下,流落在外,要不是先王收留......您一家都对小的有恩,小的是豁出性命去替殿下做事,如果殿下,不信,奴婢自刎当场……”
说着,这稍稍年轻的太监,从怀中掏出一个短匕,立即拔出,横在脖子上。
暗室陷入死寂,唯有烛芯爆裂的噼啪声在回荡。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已是四更天。
朱翊錧突然狂笑起来,笑声惊得石壁上的蛛网簌簌颤动:“三桶火油?好!好!就叫朱翊钧看看,太祖子孙的骨头,是不是软的!”
这个时候朱翊錧已经下定决心要做这件事情了。
而老太监明白,他赶忙扑过来死死抱着朱翊錧的腿,浑浊的老泪混着鼻涕糊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殿下!奴婢是看着您长大的,您打小要强,可这弑君谋逆的罪名..您担不起的……....先王忠良,名声难道要也要毁在这把火里……”
“陈寺跋扈,可也不是泛泛之辈……您……”
“而且,这把火,他烧不起来啊……夹带着火油的马车,一旦出现在大街上,您危已……”
话音未落,寒光骤闪。
年轻太监握着匕首的手腕青筋暴起,利刃精准刺入老太监右肋。
血花溅在朱翊錧玄色衣摆上,老太监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嗬嗬声,枯瘦的手指仍死死抓着王爷的裤脚。
而在他身后的太监,将匕首拔出,接着又捅上一刀。
“殿下......不可为......不可为……不……”老太监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句话后,便命丧当场。
而朱翊錧被眼前的突然变故,呆立当场。
他看着倒在地上抽搐,而后没有动静的老太监,耳中嗡嗡作响,仿佛还回荡着儿时骑在这老太监脖子上嬉闹的笑声……
年轻太监却单膝跪地,匕首上滴落的血在青砖上洇出朵朵红梅:“殿下,他活不成了,不然,咱们的事情没法做的。”
听到这年轻太监的话后,朱翊錧这才反应过来。
他上前一脚踹在年轻太监肩头,对方踉跄着撞在石墙上。可不等他再有所动作。
年轻太监已翻身爬起,眼神中满是疯狂:“殿下!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您忘了皇帝赐字时的羞辱?忘了陈寺那阉狗骑在您头上作威作福,若殿下不信,现在不敢做了,奴婢这就以死明志,自刎当场,但老东西今日必须死,否则咱们都得陪葬……”
暗室里血腥味愈发浓重。
老太监未合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朱翊錧,仿佛还想再说些什么。
朱翊錧看着血泊里逐渐冷却的尸体,又听着年轻太监的话,忽然感到一阵彻骨寒意……他转过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年轻太监:“好,干,烧死他……给我宗室除去一害……”
实际上,今日朱翊錧再面见皇帝的时候,听着他那么多的抱怨,明白一件事情。
他对宗室是充满厌恶的。
连藏都不想藏了。
看他们就像看案板上的鱼肉一般。
这是朱翊錧忍受不了的事情……
与此同时,朱翊钧的行宫之中,鎏金香炉青烟袅袅。
朱翊钧枕着明黄缎面软枕,呼吸绵长而均匀,自从朱翊钧再外面浪了一圈后,睡眠质量那可是直线上升。
此时的沉睡的朱翊钧可不清楚,有人准备放火烧他呢。
晨光熹微时,朱翊钧醒来。
冯保亲自捧着温水进来伺候,见皇帝盯着帐顶发怔,小心翼翼问道:“陛下可是昨夜做梦了?”
朱翊钧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随后,他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恍惚觉得昨夜似乎做过什么重要的梦,此时醒来,却连半片残像都抓不住……
“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朱翊钧叹了口气。
“陛下,您真是吉人自有天象啊,昨夜,确实有事发生,不过,陛下睡觉是天大的事情,奴婢啊,也就没有叫醒陛下……”
朱翊钧看向冯保。
“何事?”
“德王府着火了……德王葬身火海……”
原本还泛着迷糊的朱翊钧,听到冯保的话,立马站起身来:“什么,你说什么……好端端的怎么会葬身火海呢。”
第698章 天子南巡 22
朱翊钧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冯保。
昨日,刚刚召见了德王,到了晚上,人家死了,好家伙,难道是被自己的安分守己的赐字,吓死的吗?
这心理建设也不行啊。
“陛下,德王府的总管太监陈寺,济南知府张崇,都在外面候着呢,您先洗漱,用了早膳之后,让他们进来给陛下详细说上一番。”
“昨天深夜啊,发生了很多事情,一时半会是说不完的。”
听着冯保的话后,朱翊钧明显察觉出来什么。
“有故事?”
“有故事,陛下,还是挺长的一个故事。”
“真故事,还是假故事。”
“真故事,不仅锦衣卫的人见了,济南府的官兵,官员,都有目睹者。”
听到冯保的话后,朱翊钧点了点头。
而后,他渐渐平息自己的情绪,洗漱,用膳,跟往常一样。
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这也算是给朱翊钧一次养气功夫的锻炼。
他吃完早膳,宫女们收拾妥当之后。
朱翊钧才召见了济南知府,德王府的总管太监。
二人一进入,便赶忙行礼。
朱翊钧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堂下二人。
只见那济南知府张崇,身材矮胖,圆滚滚的肚子将官服撑得稍稍有些紧绷,活像个塞满糯米的肉粽。
而德王府总管太监陈寺,身形消瘦……
“平身吧。”朱翊钧敲了敲扶手,“说说,昨儿德王府到底闹出什么幺蛾子?”
陈寺抢先一步跨出:“陛下!昨儿德王偷偷命人运了一车火油,大半夜的,鬼鬼祟祟的往行宫的方向走来……..”
“陛下,陛下容臣禀告……这一车火油是被臣抓着的……”张崇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蹦起来,圆脸上肥肉乱颤,再让陈寺说下去,只怕他的功劳要被抢走大半了。
“自从陛下到了济南之后,臣啊,每日都不敢睡觉,生怕有什么事情惊扰了陛下,所以臣每晚都亲自带兵丁巡夜,巡夜三次之后,才回府上睡觉,昨夜巡夜之时,在东城区,瞧见一辆马车,三四个人押运,臣立即带人上前盘问……”
“臣带人一拦,车上那三车夫跟疯狗似的,举着刀就往臣脑门上招呼!臣好歹练过两招,一个鹞子翻身.....一个白鹤展翅……哎,躲了过去…….”
朱翊钧看着这张崇,脸色变得越发不耐烦:“打住!说重点!”
“重点就是那马车是王府的……陛下,半个月前,官府就已经安排了,济南府所有的马车都是被严格管控的,只有德王府留下了几辆,并且,臣把人拿下后,发现领头的竟是个本该在万历六年就病死的德王府的内臣……刘韬……”
“本该病死的内臣……”
这种套路各个王府都有,来了新人,旧人是要发配的,回到京师也没有他们的位置,去的地方只有守陵,所以一些亲王会帮助下面的人假死,来蒙混过关。
“是,陛下,自从奴婢到了德王府后,便想着清退一帮内臣返回京师当差,有两个太监在这个期间病死了,其中一人便是被抓到的刘韬,知府大人带人来寻奴婢的时候,奴婢便知事情不对,便带着被抓获的刘韬与知府大人一道去寻了德王。”
“可德王一瞧见官兵,二话不说,抄起火油就往自己身上浇……火苗子‘轰’地一下窜起来,我等想要去救……火却越烧越大……”
“公公您有所隐瞒啊。”张崇又猛地跳出来。
一听到张崇之言,朱翊钧眉头皱起来,他看向陈寺。
陈寺赶忙低下头去,想来,他确实有了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