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闻言看向徐养正,只见他的脸色极其严肃,当下也是心中一沉,海瑞难道这封奏疏是弹劾自己的。
而坐在一旁的李春芳,心中顿感不妙,想要离开,不过,徐阶一句话便封住了李春芳接下来要说的话:“李大人,你也没有其他的事情,你先看看,是否兹事体大,需要户部的侍郎,朝廷的三品大员亲自来送。”
徐阶说了话,李春芳无法,只能点头答应,而后站起身:“吉甫,我来看看。”
“是。”
徐养正说着,便走上前去,将海瑞的奏疏双手奉上。
当李春芳接过奏疏后,徐养正只感觉心里面猛地轻松。
压力是不会消失的,但会转移。
李春芳怀着忐忑的心理,打开了海瑞的治安疏开始查看。
瞬间,冷汗就在额头上出现了。
他跟徐阶的想法几乎一样,海瑞的这份奏疏应该是弹劾内阁首辅徐阶的,但他们两个人,都无法想到,这,这是冲着陛下去的。
而且言语严苛,入骨三分,满篇奏章将陛下形容成了一个自私自利,贪图享受地皇帝形象。
虽有君而无父,虽有官而如盗,太祖高皇帝留下来的万里江山,在你的手上,已经岌岌可危了。
海瑞已经将大明帝国现在多有的责任,都归纳到了朱厚熜的头上,很多官员连想都不敢想的问题,他竟然直接上奏了。
越看,李春芳额头的冷汗出的便越多。
而一直看着李春芳的徐阶,看到李春芳脸色大变,心里面就更加没有底气了,难道海瑞在奏疏上把自己骂的一无是处。
想到于此,徐阶心中只能暗自叹息,谁被海瑞盯上,谁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了。
李春芳将奏疏全部看完,而后便立即将奏疏重重地合上,转头看向了徐阶。
“阁老,这份奏疏,只怕要由您亲自给陛下送去了。”
徐阶闻言稍稍愣神,他伸出手来,而李春芳也赶忙走前两步,将奏疏放在了徐阶地手上……
第78章 “贺表”来了
徐阶接过奏疏后,并没有着急打开,而是看着面前的李春芳询问道:“这份奏疏,本官真的要看。”
“除了阁老能处理,只怕无人能够做主。”李春芳脸色凝重的说道,当然心里面也是有些恼怒,都到了这个关头了,竟然还想着自己能够置身事外呢。
听完这话,徐阶的脸色更加凝重,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只能打开奏疏查看。
而一打开,徐阶的脸色便变了又变,就连呼吸也紧促起来,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李春芳,徐养正两个人看着徐阶的脸色不对,当下,赶紧上前询问:“徐大人,您,您没事吧。”
李春芳,徐养正两个人都很着急,他们还真怕这奏疏没有到皇帝陛下的手中,反而将徐阶给吓死。
徐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即便身体多有不适,他还是要将奏疏全部看完。
徐阶就是徐阶,虽然奏疏里面的内容足够炸裂,但他除了差点一口气过去,就没有其他的外部表现了。
看完之后,徐阶将奏章合着,而后又重新慢慢的做下身去。
他想到了一个学生,一个在某一方面可以当他老师的学生,一个已经死去很多年却让他从未忘记的学生……
杨继盛。
“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十八日,杨继盛在斋戒三日后上《请诛贼臣疏》……”
“弹劾严嵩,那时严嵩权势滔天,历数其“五奸十大罪”。 奏疏呈入后,陛下发怒,又经严嵩挑拨进谗,陛下更加愤怒,将杨继盛下诏狱……”
“嘉靖三十四年十月,严嵩授意严党,当时的刑部尚书何鳌,将杨继盛与张经、浙江巡抚李天宠等九人处决,弃尸于市……”
“杨继盛发妻自悬家中,至此家破人亡……”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天王自圣明,制作高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没想到,后人真的来了……”
徐阶喃喃自语道。
他的心情很是复杂,刚刚看到的时候,徐阶确实惊慌,生怕牵连到了自己,可越往下看,便越发的矛盾。
他本身是个很会隐忍的人,他是内阁首辅,在严嵩死后,朝中便再也没有人,比自己了解陛下。
他在任上兢兢业业,所受之诟病,全是为了迎合陛下,但迎合皇帝,这并不代表徐阶就是奸臣。
看到奏疏的后面,徐阶彻底动怀了。
也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学生,杨继盛。
这个让他一直念念不忘,可称一生遗憾的学生。
他隐忍到了最后,在抄没严嵩的家时,严嵩对他说,可否留些钱财,遣散家仆,被徐阶拒绝,并回复,杨继盛被抄家的时候,可没有家仆可以遣散,到了这一刻,徐阶才算是有些心安。
而现在又出现了一个海瑞。
杨继盛是进士出身,而海瑞是举人出身,但在奏疏方面,海瑞更甚杨继盛,满篇奏章直击要害。
以往的臣子上书,措辞激烈,哭爹喊娘的,但说的都是具体的事情,可这次海瑞却是直接开始说起了陛下,说起了这个人。
全盘否决。
陛下你以为你能成仙,扯呢,你成不了仙,但你还以为你能成仙。
为了成仙,你大兴土木,二十年不上朝,朝廷制度,法规几乎被你废弃殆尽,售卖国子监名额,丢尽朝廷脸面……
嘉靖者,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
别人是骂事,海瑞是骂人。
还是在灵魂最深处的虚弱点骂人……并且,骂人骂的也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没有臣子敢这样骂皇帝,从来没有……
李春芳,徐养正听着徐阶的话后,两个人都叹了口气。
徐阶将奏疏放在了桌子上。
“这封治安疏,比请诛贼臣疏,措辞更加犀利,针对之人,也比请诛贼臣疏……”
“不得不慎重处置啊。”
徐阶此时的内心即便惆怅,伤心,又或是激动,忐忑,但这些特殊的情感迸发,并不能改变他是一个合格的臣子,他也有着自己对于权力的理解。
他也知道这份奏疏上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也知海瑞上这样的奏疏,抱着视死如归的勇气。
大明从洪武元年到嘉靖四十五年,已有一百九十八年,将近两百年的时间内,敢上如此直谏之言的也只有海瑞一人了。
现在这份奏疏到了自己的手上,那自己就要做出选择,正如海瑞所说一样,徐阶不会去挡这份可以流传千古的奏疏,但如何为自己开脱,减轻自己的责任,这些事情,徐阶是会做的。
徐阶说完之后,李春芳,徐养正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无搭话的想法。
“海瑞何在?”
“备了棺材,在家候着。”这个时候,徐养正才回复道。
“兹事体大,本官看啊,应该叫高大人也一同前来,共同商议啊……徐大人,要不你去一趟高府,找一下高拱大人。”
来不来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高拱知道这件事情。
徐养正听到之后,赶忙回复:“阁老,高大人在家修养,我前两日前去拜访,已被拒之门外,就算此番前去,也断然见不到高大人,不如,阁老下手令,差人前去,邀请高拱大人前来,共商此事。”
能站在房间之中的哪个不是有着玲珑之心,徐阶一开口,徐养正便知他有什么用意,说什么共同商议,实际上就是共同背锅。
徐阶闻言稍愣片刻。
“阁老,如此大事,多来一个人,只能增加争吵,最后下决断的还是您。”李春芳也在这个时候开口说道。
“本官也知道,不过此疏言辞激烈,若上奏朝廷,必引起轩然大波。”
李春芳微微颔首,表示赞同:“阁老,您要是心里面没底,由我去送?”
徐阶诧异的看了一眼李春芳,思量片刻后,还是摇头拒绝:“不了,还是由本官去吧。”
这个关键的时刻,他谁也不能相信。
并且徐阶还是要掌握主动权,他带着奏疏面圣,对于自己来说,是个单独的陈辩机会。
“何时去送?”
“现在去。”徐阶说着,便站起身来。
等到徐阶走到门前的时候,忽然转头看向跟在其身后的李春芳:“李大人,你我自求多福了。”
李春芳拱手道:“徐阁老,若是面圣之时,有机会的话,还是要为海瑞求得一线生机啊。”
徐阶点了点头,而后叹了口气,转身走去。
他没有选择。
只能将这篇想把天掀翻得奏章交给当今陛下……
徐阶乘坐着马车前往了西苑。
在车上的时候,徐阶一直在思考,也得到了一个将自己的责任撇得很干净的方法,可即便如此,他的内心还是忐忑。
到了西苑的门口,徐阶手中捧着那份奏疏,求见陛下。
而此时的万寿宫中。
嘉靖皇帝,万寿帝君,皇帝陛下,朱厚熜一如既往的正在修炼……
太孙朱翊钧在万寿宫的法坛下面,颇为无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宫外传来……
黄锦推门进入了万寿宫中:“陛下,徐阁老求见。”
顿了片刻后,朱厚熜睁开了眼睛:“让他明日再来。”
“陛下,徐阁老神色匆匆,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的,并说,兹事体大,恳请陛下召见。”
“着急的事情,能有什么着急的事情,罢了罢了,让他来吧。”
“是,陛下。”黄锦转身离去。
而这个时候,一直坐在那里的朱翊钧也站起身来,心中暗道:“难道,“贺表”来了……”
第79章 老臣有罪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虽然有些奇怪,但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此时他,还不会想到,竟然会有人敢冲着他来。
踩着自己,这个大明的万寿帝君,来书写自己的历史最佳道德模范之路。
朱厚熜跟大明中后期的那几个君主不同,一言不合,便要打人,要杀人,设百官为家奴,可不是一句空话。
所以,海瑞的上书,就是抱着必死决心来的。
此时的朱厚熜很是轻松。
他转头看向站在下面的朱翊钧。
“翊钧,上来。”
“是,皇爷爷。”朱翊钧听到之后,便小跑着到了台阶下,而后便非常“稳重”“谨慎” 的上了台阶,来到了朱厚熜的身旁。
朱厚熜一把将朱翊钧抱起,放在了自己的身边。
“咱们大明朝最大的君子,着急了,太孙,你知道他为什么着急吗?”
朱翊钧摇了摇头。
“以朕看来啊,他定是受到了弹劾,而且是证据确凿的指责,这个最大的君子,不会教导儿子,他啊,若是不依靠朕,高拱,李春芳,郭朴,赵贞吉等人,一定会把他拉下来的。”
朱翊钧看着朱厚熜,心中暗道:“皇爷爷,可能是冲着您来的。”
“咱们大明朝的官员们,既想要名,又想要权,他们什么都想要,贪得无厌啊……”
“太孙,朕对你说,越是名气大的君子,便越是小人。”
朱翊钧点了点头。
“怎么,不舒服吗,为什么不说话呢。”这个时候的朱厚熜,只感觉有些奇怪,以往,当自己跟朱翊钧说话的时候,他即便听不懂,也会说一嘴孙儿听不懂。
那可是句句有回音啊,但此时自己说了那么多,太孙竟然没有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