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举荐
张四维告了一个月的病假，谁去探望，都未曾得见，一时之间，朝堂之上，各种谣言四起。
有人说，张四维害了急病，估摸着活不过今年了……
也有人说，得陛下召见，奏陈祭永陵事，在御前说错了话，惹恼了陛下，被罚闭门思过一个月……
当然，更离奇的说法也有。
但这种谣言，随着李崇德被押送入京，不攻自破了。
合着，他给陛下举荐的人，出了问题啊，三个月前，陛下亲发中旨，任命李崇德为浙江布政使司右布政使，三个月后，又被锦衣卫的人给带回来……
怪不得他要躲着了。
在万历八年七月六日，朝会即将结束的时候，朱翊钧坐在龙椅上，对李崇德的事情，专门做了说明……
“李崇德这厮，朕给予他一方大权，是期望他能为朕分忧，为百姓谋福，可他却丧失为国为民之心，一心只想着争权夺利，锦衣卫又调查出他在南京吏部任上收受贿赂等罪过，所作所为，天理难容 ，国法难恕，朕已将他罢官，充军宁夏……”
“诸位爱卿，要引以为鉴,贪腐如蠹虫，轻则蛀空栋梁，重则倾覆广厦……”
“诸等当效范文正公'先天下之忧而忧'，切勿学李林甫'口蜜腹剑'，若再有敢步李崇德后尘者，朕决不轻饶……”
听着皇帝陛下的话，诸臣无不低下头去。
而朱翊钧接着说道：“浙江现在又缺了一个布政使，今日，咱们便议一议，谁可为？毛遂自荐也行？”
而百官听完这一段话，又都抬起头来了，各个心思活跃起来。
布政使啊。
谁不想干。
很多在京的官员，无不想到自己能经受得住考验，让浙江官场的不良风气朝我吹来，我自巍然不动，一心一意走在兴盛大明，为百姓谋福职的正确道路上来。
布政使这种级别官员外放，方式无非三种，特旨除授，由皇帝直接下旨任命，这种方式通常用于皇帝对某人的才能、品德等有特别的了解和赏识，绕过常规的选拔程序直接任命其为布政使。
第二种，就是廷臣推荐，当布政使职位出现空缺时，朝廷大臣可以联名推荐合适的人选……皇帝会对被推荐者进行考察，如通过面谈、查阅其政绩档案等方式，以确定是否任命……
第三种， 才是吏部开列具题，奏陈皇帝，这是最常规的选任途径。
皇极殿金砖映日，朱翊钧话音刚落，海瑞已经出列：“陛下，臣举荐一人……”
“谁？”
"臣举工部右侍郎张佳胤。"
此言一出，丹墀下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站在后面的张佳胤听闻海瑞的言语，大惊失色，他不明白海瑞为何要举荐他去这个是非之地。
他跟海瑞也算是无冤无仇啊。
与海瑞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也就在隆庆年间，海瑞巡抚应天的时候，协助海瑞办了些事，然后，让海瑞对他有很深的印象。
张佳胤乃嘉靖三十九年进士，历任滑县知县、户部员外郎，去年刚从应天府尹擢升工部右侍郎，在任上疏浚秦淮河、重建大报恩寺塔，确有政绩……
但工部右侍郎正三品，外放布政使从二品，升了半级，虽是擢升，但这种擢升，对于张佳胤来说，并不是好事。
浙江虽然富庶，到那里当布政使，虽然可以大展拳脚，但在京城为京官，也是能够报效朝廷吗，这里离皇帝更近，升官也更方便些。
再者，他去担任的还是一个“右”布政使……
而且，张佳胤刚从南京调回北京一年不到，一家老小住到彻底安顿下来，还不到半年呢，这就又要出去……即便张佳胤在多的不愿意，可海瑞既然举荐他了，他也不敢立马跳出来，说不行，俺不乐意去，只能寄希望与下面的大佬在举荐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了。
张居正手抚玉笏，目光在海瑞倔强的下颌线停留片刻，开口道："陛下，臣觉得浙江吏治败坏已久，布政使一职需得既有操守又具权变之人。"
他转身面向文官队列。
"臣荐顺天府丞王尚。"
听到王尚的名字，张佳胤松了一口气，这可是首辅大人的亲信，他一出来，自己绝对没希望了。
王尚，嘉靖三十三年进士，历任吴江知县、兵部员外郎，现任顺天府丞正四品。
在万历三年清理京畿庄田时雷厉风行，追缴隐田二十万亩，得罪不少勋贵。
申时行道："臣查得河南按察使赵世卿，任内审结积案三百余起，去年黄河决口时督修堤坝有功，臣举荐河南按察使赵世卿担任浙江布政使……"
申时行举荐的这个赵世卿，乃是嘉靖三十九年进士，从七品推官一步步升至正三品按察使，资历堪称完美……
“臣举山东左参政李戴……”
……………
朱翊钧居高临下望着群臣，他忽然抚掌而笑：“'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朕观今日朝堂，诸位爱卿便如这雨后新竹，破土而出的气象倒让朕想起诗经里的句子——芃芃黍苗，阴雨膏之……朕心甚慰啊。"
虽然是笑着夸，但心中却是暗想到，都盯着浙江这块肥肉啊。
"但浙江这潭水，朕要的是既能镇得住妖孽，又能疏浚河道的铁锚。"
丹墀下瞬间寂静如死，只余漏壶滴答。
"张佳胤。"皇帝突然点将。
张佳胤浑身一凛，忙出列跪叩，额头触地时闻到金砖缝隙里的檀香气息。
“臣在。”
“海都御史举荐你前往浙江担任布政使，你可愿去？”
“陛下让臣去哪里，臣便去哪里？”张佳胤赶忙应道，在这个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没什么希望前往浙江的。
“潘爱卿……”
“臣在。”工部尚书潘季驯出列。
“朕让张爱卿前往浙江，工部是否能放人呢……”
而听到皇帝陛下的这句话后，跪在地上的张佳胤猛地一愣，这，这还真想让自己去浙江啊。
潘季驯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停顿片刻：“陛下，既是海都御史举荐，陛下钦点，工部自然放人……”
第621章 张佳胤
万历五年自朱衡之后，潘季驯继任成为工部尚书，三年以来，朝会之上几乎很少奏对，不过，在朝会下面，朱翊钧却是经常召见他，商讨治河大计……
黄河是母亲河，孕育了华夏文明，但母亲的脾气多少有些暴躁，时不时就要打儿子。
而潘季驯就是大明朝的治河能手。
在另外一个时空，潘季驯从嘉靖四十年开始，到万历二十年止，他奉三朝诰命，先后四次总理河道，主持治理黄河和运河，前后持续三十年。
潘季驯于嘉靖二十九年以二甲进士出身，初授江西九江推官，以断案明敏著称。
巡按广东时，推行“均平里甲法”，严惩豪强兼并土地，减轻赋税不均之弊，获“铁面御史”之称。
巡抚江西时，疏浚南昌东湖，筑堤防洪，整顿盐政，裁撤冗官，政绩斐然。
第一次治河的时候，是黄河在在江苏沛县决口，漕运中断，威胁明祖陵……
而后再潘季驯的主导下，疏浚留城旧河，筑堤束水归槽，首次提出“以水攻沙”理念。河道复通，但因母丧丁忧中断。
第二次治河，是黄河邳州段决口，徐州城被淹，而后再潘季驯的主导下堵塞决口，修筑缕堤、遥堤，首次系统运用“束水攻沙”法。
万历初年，黄河再次泛滥，再次威胁漕运与陵寝，而潘季驯主导了国家级超大工程。
这个工程可不是盖朝天殿，万寿宫，而是筑河堤，高家堰六十余里，归仁集堤四十余里，柳浦湾堤七十余里，塞崔镇等决口一百三十处……
在此次治河之中，大明朝治理黄河的技术也有了突破，潘季驯提出“蓄清刷黄”理论，通过洪泽湖蓄淮水冲刷黄河泥沙，制定“四防二守”制度，风防、雨防、昼防、夜防；官守、民守，强化堤防管理。
职场跟官场一模一样。
只要你有卓越的能力，老板办什么事情，即便是你手下的人事调动，他都会询问你的意见。
潘季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即便是朱翊钧，这样霸道的君主，也会开口去询问他的意见……
在得到潘季驯的首肯后，朱翊钧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旨让张佳胤前往浙江担任布政使一职，三日后，出发前往。
而所有官员在听完旨意后，即便心中再有不甘，也无可奈何。
朝会散了后，张佳胤攥着笏板的指节发白，他跟着人群走出了皇极殿。
他望着海瑞的背影，快步追了上去。
"海都御史留步！"他脱口而出，惊起檐下栖鸟……
海瑞驻足转身，看向张佳胤："张大人何事？"
"下官...下官斗胆请教，"张佳胤垂眸避开那双利剑般的眼睛，"浙江布政使一职，为何都御史要举荐下官..."
"第一，你去年才从南京户部调任，对浙江十府两州的粮道税赋了如指掌，对于他们的港口商税也知晓很多……你知情……”
"第二，你在应天清理的十万亩隐田，牵扯到应天府浙江三司五十多名官员，被你追缴赋税的缙绅，联名上疏弹劾他"苛政扰民"，陛下当年就曾夸奖过你……”
"第三..也是最重要一点，你在京城这一年，没给冯保送过一张字画，没陪张居正喝过一盏香茶……这在我们大明朝可是难得一见啊。"
晨钟在东华门响起，惊起寒鸦掠过紫禁城琉璃瓦。
“都御史大人，您真是看错下官了，下官不是不想送冯公公字画，也不是不想陪着阁老喝茶，是因为送画囊中羞涩，喝茶不得门路……这……这才没有攀附权贵之举啊……”张佳胤赶忙说道。
海瑞听完张佳胤的话后，不怒发笑：“你在南京这么多年，连幅字画的银子都没有捞到，这才是最大的优点……”
“可……”
张佳胤还想再多说什么，却见到皇帝陛下身边的近侍陈矩正朝着二人走来，当下只能止住话匣子。
陈矩踩着碎步趋至廊下，蟒纹补子在晨光中泛着乌光："海都御史安。"
他朝着海瑞深深一躬，腰间牙牌碰出脆响。
海瑞将笏板往腋下一夹，拱手还礼时袖口露出半截素纱中衣："陈公公……"
还完礼后，海瑞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张佳胤，随后转身离去。
而陈矩看着张佳胤开口道："张大人，陛下召，请随我来。”
“是，陈公公……”
随后，张佳胤便跟随陈矩一同前往乾清宫，在路上的时候，陈矩开口说道：“张大人，听说您在滑县当县令的时候，还出过一档子事情……”
张佳胤闻言轻笑一声：“当时，下官年轻，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后怕的。”
“这个事情，海都御史昨日曾对陛下讲过，陛下听完之后，对你可是赞不绝口。”
听完陈矩的话后，张佳胤这才反应过来。
今日朝堂之上，根本就不是皇帝陛下临时起意，他跟海瑞早就商量好了，要把自己弄到浙江那个是非之地去。
在张佳胤担任滑州县令时，有大盗任敬、高章伪装锦衣卫前来见他。
二人大剌剌的直入府堂，当时张佳胤正在批示公文，任敬到了堂上大声骂道：“还快些迎接上官。”
张佳胤抬头瞅见俩二货，总感觉有些奇怪，不过当时心里面多少拿不准，只能让人退下，迎见二人。
任敬对张佳胤说：“有圣旨在身。”
张佳胤说：“是圣上下旨要拘捕我吗？”说着，便自己动手摆设香案恭迎圣旨。
当时还是嘉靖年间。
任敬在张佳胤耳边说道：“不是拘捕你，是要抄耿主事家。”
府衙中有个叫耿随朝的本地人，是个小官，因草场发生火灾受到牵连下狱。
这个时候张佳胤便知道这两个家伙是假冒的，果不其然，这两个人是河南梁山分公司的。
不过，还不容他求教，任敬上前扣住张佳胤左手，高章搭着张佳胤的肩，挟持着一同走进内室……
任敬手摸着胡子笑着说：“听说你这儿银子管够，给兄弟们弄点花花。"
当时张佳胤表面稳如老狗，内心慌得一批。
妈的，什么世道，打劫打到我县衙了。
"两位大哥要借钱直说嘛，既然你们不是来寻仇，我再笨也不会为省几个钱赔上自己老命，就算你们不用刀，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气力没有你们大，功夫更不及你们好，又能拿你们怎么样呢……”
“本来是小事，可你们装作钦差锦衣卫，这不成大事了，万一让人看到，这不是对你们不利吗？”
两人听着有道理，就把匕首藏在袖中。
“滑州是个小地方，能有多少钱呢？”
谁知任敬早有准备，拿出一本簿子，上面记载各州钱数，张佳胤没办法，只好求他们不要拿得太多，以免影响自己日后的升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