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矩轻轻摇头，笑容未减：“将军啊，您太高看我了，咱们的陛下您还不清楚吗……”
“昨夜，我想我逼得也够紧的了，这封书信到最后你都没有承认，说明您适合待在京城了啊……”
说到这里，陈矩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拢，一脸正色道：“兵部尚书方逢时，跟胡尚书不一样，陛下用的很不顺手，既然兵部尚书不顺手，那就换一个有能耐的大都督……”
“莫要耽搁了，快些启程吧，我大明朝的靖国公……”
戚继光听完陈矩的话后，脸上毫无喜色。
他停顿许久后，才转身朝着自己骏马而去，翻身上马之后，戚继光也不跟陈矩告别，直接驾马而去。
而李如松，以及一干亲兵紧随其后……
而陈矩只是回头，看向戚继光远去的方向，轻笑一声，低声说道：“当了国公，不高兴吗，走的这么急……”
说完之后，甩了甩衣袖，大步走进总兵府，补个觉。
而此时的北京城。
朱翊钧在乾清宫中，召了大臣前来议事。
所议之事，便是要给戚继光，李成梁两人的赏赐问题。
这么大的功劳，不给赏赐怎么说的过去。
虽然朱翊钧早就有了决断，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等到朱翊钧提出要册封戚继光，李成梁为国公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在京官员，大多举双手赞同让戚继光升为国公，可李成梁升迁国公，很多人不服气啊。
英国公，魏国公，成国公三公都不服气，说李成梁早些年就有贪污的罪行，不能为国公……
而文官大臣们，也是如此，各个都在检举李成梁的罪名……有的没的，都在说，一瞬间，李成梁从一个剿灭土默特部的英雄变成了大明朝的国贼。
有人说他骄横，淫奢……
说他养寇，拥兵自重……
又说他，早就不安分守己，不为人臣……
这样的人，怎么能当我大明朝的国公爷呢。
天地良心，李成梁可是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的花在了北京城，很多收了他银子的人，都在此时的乾清宫中站着。
但这些收了银子的人，没有一个人说他说话，助他登上国公爵位……反而，落井下石。
国公，这已是大明朝最高的爵位，死后是要被追封王爵的，即便收了他的银子，但也觉得他不配成为大明朝的国公。
可戚继光就不同了。
他是武勋之后，根正苗红，从嘉靖朝的南征，到隆庆年间的北战，功勋巨大，即便是他也有吃空饷的污点，可这么多官员都清楚，那个时候不吃空饷，他是混不下去的，在官员们看来，戚继光是有着自己难言之隐的……
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听完诸多官员对李成梁的贬斥后，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他转头看向坐在自己下首左边的张居正。
这么乱。
张居正竟然在闭目养神。
“阁老……”朱翊钧开口喊道。
而张居正没有回应……
这个时候，冯保赶忙走下御阶，到了张居正的身边：“阁老……”
张居正依然没有回应。
诸多官员都看向张居正，曼联疑惑。
冯保赶忙晃动张居正……
张居正这才打着哈欠，缓缓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转头看向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而后赶忙起身拱手说道：“哎呀，陛下啊，臣老了，这坐这一会，差点都睡着了啊，以后陛下还是不要给臣赐座了啊，让臣站着，这样就不会失礼了……”
诸多官员听着张居正的话后，都蒙了。
差点睡着。
陛下喊你，你都不应声，这……这是睡着了吧。
这可是御前失礼的大罪啊。
很多官员都低声惜言，等着皇帝陛下说话。
而朱翊钧闻言，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摆了摆手说道：“阁老，你这是为国事操劳，太过劳累，这点朕是清楚的，以后在御前议事，朕要赐给你一个躺椅，让你躺着议事，这样万一睡着了，不也舒服……”
朱翊钧没有生气，反而还打趣了一番张居正。
这番话一说完，官员们都愣住了，这还是他们熟悉的陛下吗，这么宽松……
张居正睡着了吗。
当然没有睡着。
老了，觉少，躺在床上，被窝里面有妹子暖脚都睡不着，这大早上的坐在一个没有靠背的墩子上能睡着？
这是张居正在表达自己的不满呢。
这点朱翊钧很是清楚。
张居正很厉害，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可……
他终究是一个人。
只要是人，就会有不满，就会有情绪。
而这次南巡的事情，张居正可谓是情绪大了。
张居正苦口婆心，想让皇帝陛下南巡，借此机会抬高皇帝威望……
南下化龙，成为大明朝真正的真龙天子啊，成为太祖太宗那般的人物，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可朱翊钧却丝毫没有兴致……
这是防谁呢，这不是防着自己的吗？
既然心里面不信自己，时时刻刻防备着自己，还把自己留在北京城干什么……
人老了，心里面的戏也多了。
张居正忙拱手道：“臣不敢，陛下尚且端坐龙椅，臣怎敢躺着议事……”
朱翊钧微微一笑，也不再纠结这茬，开口道：“朕欲为大明朝再添两位国公，戚继光封靖国公，众卿皆表赞同，然李成梁封宁国公，大臣们却纷纷反对，还列举他诸多罪状，朕不禁想问阁老，李成梁可为宁国公乎？”
张居正立即答道：“陛下，李成梁骄奢淫逸，目无法纪，若封国公，恐为天下人诟病，坏我大明吏治之风……”
“可他剿灭土默特部，诛杀俺答，确实是大功一件，若不封赏，也难以服众……”
“臣以为可折中之……”
“折中，如何折中……”朱翊钧笑着说道……
第604章 待遇
张居正神色恭谨，有条不紊地进言：“陛下，依臣之见，李成梁虽有军功，但性情骄纵……”
“若封为国公，以他的性子，恐在辽东更加肆意妄为，朝廷日后再想约束，难上加难……”
“不如封他儿子李如松一个伯爵，一来可表朝廷对他军功的肯定，二来也能避免李成梁因国公之位权势过盛，如此折中之法，既能安抚李成梁，又不致破坏朝堂纲纪，实乃两全其美啊……”
官员们听着张居正的话后，纷纷交头接耳，不少人暗自点头，觉得阁老所言在理……
可朱翊钧却听笑了。
张居正真是会做生意啊，一个伯爵换一个公爵，如此折中，真是不管李成梁愿意不愿意啊。
“封了国公他还能在辽东待着，朕既然封他为宁国公，自然是要他留在京师，常伴在朕的身边了……”
张居正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拱手道：“陛下圣明，将李成梁置于京师，便于朝廷时刻监管……可我大明朝百余年间，都无新添国公爵，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封了两个国公，是否有滥赏之嫌呢……”
“百余年间，我大明朝也没有像今年这般大胜啊，所以封赏两个国公，绝无滥赏之嫌。”朱翊钧笑着说道。
他是铁了心把李成梁留在京师了，就算给了国公的爵位，他也舍得……
而张居正听完皇帝陛下的这番话后，就知道，他是下定决心了，当下不再言语，拱了拱手重新坐下，不言语了。
虽然，张居正在给李成梁的书信上，承诺要助他登上国公爵位，但，他是这样承诺的，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这样做。
而后，朱翊钧环视了一周下面的官员，注意了一番下面官员的神情，片刻后，轻声道：“朕意已决，等戚继光，李成梁回京以后，不日便会下旨封戚继光与李成梁为国公……”
数位臣子接连出列劝阻，矛头指向的对方，还是李成梁。
“陛下，断不可封李成梁为国公，他在辽东任职期间，纵容家丁抢掠民财，致使百姓苦不堪言，这般恶行累累，怎配得上国公这等尊荣爵位……”
“陛下，李成梁虚报战功之事也屡见不鲜。为了彰显自己的功绩，他常常夸大杀敌数量，骗取朝廷的赏赐，如此欺君罔上之人，若封为国公，恐怕会寒了众多忠良将士的心，也让天下百姓对朝廷失望……”
“李成梁在辽东，谋取私欲……实乃国之蛀虫，怎能封他国公……”
一顶顶大帽子就这样盖了下来，也不管李成梁能不能担得起。
朱翊钧却面不改色，只是轻轻拍着桌子，沉稳有力地说道：“静……肃静……”
随着这一声“肃静”，官员们的声音逐渐停止。
朱翊钧神色沉稳，目光如炬，扫视诸臣，朗声道：“左传有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战事军功，关乎国本……是我大明朝的根本……“
“戚继光与李成梁，功在社稷，勋劳卓著。孙子兵法亦言，‘赏罚孰明’，赏罚分明，方为治军治国之要。若有功不赏，寒的是天下忠义之士的心，乱的是我大明根基……”
“朕深知赏罚之道，亦清楚李成梁的过错，但功是功，过是过，功朕要赏，过，朕自会罚。”
朝堂上瞬间安静下来，众臣见皇帝态度坚决，皆不敢再言。
在皇帝陛下定下基调之后，一直没有说话表态的海瑞出列了。
“陛下，臣有话要说。”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希望海瑞能够说服皇帝，甚至还有些人 ，期盼着刚直的海瑞，说出一些惊为天人的犀利言辞……
朱翊钧看着海瑞出列，只是点了点头。
“陛下决意封李成梁与戚继光为国公，臣敢问，这国公之赏，年俸定两千担，还是五千担，如今折色之法下，不到一千五百担便可折换……”
“依臣看，新封国公，年俸一千五百担赏赐已然足够，爵位既已赐予，便不应再以过多金银加重朝廷负担，还望陛下三思。”
听完海瑞的话后，官员们内心颇为失望，海瑞终究是被皇帝陛下滴水穿石，磨平了棱角……
朱翊钧听闻，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说道：“朕所想的，也正是如此，就依海都御史所言，封国公后的待遇，定为一千五百担。”
实际上，朱翊钧也一直在考虑待遇方面的赏赐，现在人口密度大，不能像开国之初大肆地赏赐土地，年俸呢，也不能像开国之初赐予地那般丰厚。
而海瑞此番在乾清宫中地言语，算是给了朱翊钧一个台阶下。
海瑞闻言，拱手行礼道：“陛下圣明，能从善如流，实乃我大明之福。”
国公的待遇从两千到五千。
封顶的就是魏国公徐达的五千担，不过，这个年俸待遇也就只有魏国公徐达一人享受过……
一千五百担现在市价折银应在一千二百两银子……比一品大学士的八百两年俸高了四百多两。
当然，这是年俸，属于是合法收入，能见的光。
大明朝的国公是最高等级的爵位，人尽皆知，其待遇包括朝廷地位、实际特权、礼仪规格等多方面，但具体细节因时期和受封者身份有所不同。
国公为超品，高于一品官员，地位尊崇，但大明朝严格限制勋贵干政，导致国公实际权力有限。
国公的爵位通常世袭罔替，后代承袭爵位时需通过朝廷审核批准。
皇权对勋贵的“尊而不重”，这也是事实情况。
通过高规格礼遇彰显皇恩，又通过限制参政和世袭防止威胁皇权……
其实际地位随明朝政治变迁起伏，明初显赫，到了大明朝的中后期逐渐衰落……
不过，最终解释权是在皇帝的手中。
皇帝要是重用他封赏的国公，也是人之常情……
李成梁这样的人放在边疆当然合适，可在皇帝陛下面前当差，也是一番别样的海阔天空吗……
当然，这个时候正在骑马赶往北京城的李成梁还在亢奋中……戚继光带着李如松入京，而李成梁带着麻锦入京……
万历八年六月初一，戚继光率先回到北京城，两日后，李成梁也到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