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官员死在了诏狱，可在临死的时候，还在感恩能够死在故土。”
“外面的都是强盗，涂大人，你是有功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是有功的，可千万，千万不能做傻事，你是大明的重臣，不管是葡萄牙人，还是那个叫，西……西巴亚人，他们对你都是尊敬的，可若是你搭上他们的线，跑了出去，那他们变成了恶狼，将你吃的骨头都不剩。”
“我啊，这次出宫不是吓你的，陛下是让我来宽慰宽慰你，陛下还是挂念着你的，今日赐宴的时候，你也没有吃多少东西，陛下专门安排我啊，给你送几个小菜，吃完之后在好好睡一觉，明日啊，就是新的一年了，也是新的开始。”
冯保说话间，一个太监走入了房中，在不远处的案台前摆上了几个小菜。
“多谢陛下。”涂泽民低声道，这个时候的涂泽民内心是懊悔的，原本他是有机会成为高文襄公一般的存在，可他在浙江却有了这么大的污点，贤臣录里面无论如何自己是进不了……
涂泽民望着那几盘冒着热气的小菜，心中五味杂陈。
冯保见他这般模样，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涂大人，陛下的心意，你可千万要领会啊。”
涂泽民稳了稳心神，拱手道：“公公放心，下官定不负陛下厚爱，此番回到浙江，不敢有丝毫懈怠……”
冯保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涂泽民将他送到驿站的门口，亲眼看着冯保登上了马车，待马车消失在夜色中，才缓缓回到驿站之中……
冯保来到这里，给他说了这么多，让涂泽民的心也稍安一些。
他坐在案前，看着那几盘小菜，却没有丝毫胃口。
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冯保的话，还有这几日在京城的种种遭遇。
“有些事不可为，有些事当可为……” 冯保的话如同一把重锤，敲打着他的内心。
许久之后，涂泽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吃了几口菜，便和衣而卧，这一晚上，他睡着了，并且没有做噩梦。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涂泽民便起身收拾行囊，他是真的想快些离开京师。
当第一缕阳光洒在驿站的屋顶时，涂泽民已坐上了马车……
今天是大年初一。
德胜门外也是热闹非凡，坐在马车上的涂泽民掀开帘子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不经意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便是昨日在华盖殿赐宴过程中，被人打破了头的王道成，正在冷风中等待对手的到来……
第562章 听说你很能打
大年初一，北京城一片热闹景象。
从德胜门走出来的的百姓们穿着新衣，脸上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手中还提着各种年货。
而在城外也是热闹，官道上面两处都是来自于京师周边百姓的摊位。
王道成独自站在寒风中，头上的伤口虽包着布，却仍隐隐作痛。
他身着常服，本就单薄，在这寒冷的冬日里被冻得瑟瑟发抖。
他不断地搓着手，哈着热气，眼睛死死地盯着城门处，期待着那些与他交好、约好一同对抗山西党官员的伙计们出现……
从清晨等到中午，日头渐渐升高，可他望眼欲穿，却始终不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仅约好的同伴没有到……连对手西北佬也同样不见踪迹。
王道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的怒火也越烧越旺。
“无耻啊……”
“真他妈的无耻……”
“这，失信于人，这不是君子之为啊。”
王道成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声音在喧闹的德胜门外显得格外突兀。
周围路过的百姓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而此时的王道成对于这些异样的目光，倒是没有什么感触。
他想着，是不是记错了时间，不是早上，而是下午，而后，他又等了许久，还是没有人出现。
“说好了要来，一个个的，这都什么时候了！” 王道成一边跺脚，一边喃喃自语，满心的愤怒与不甘。
原本自己想着将西北佬打趴下，看他们的笑话，好家伙，这一转眼自己成了笑话了。
时间又过去了许久，王道成在寒风中已然冻得麻木，他心灰意冷地离开，刚刚踏入德胜门，却有三个壮汉等着了他的去路。
起初，他并不在意，想着绕过去。
可这三个壮汉却轻挪脚步，继续挡在他的面前。
王道成皱起眉头，抬头看向这三个比他还高半头的壮汉，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强装镇定地喝道：“你们干什么呢？啊？”
声音里带着因久等无人的烦躁与愤怒，他可不怕这几个壮汉。
三个壮汉并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着，浑身散发着一股压迫感。
就在王道成准备再次开口呵斥时，他们却突然侧过身子，露出了身后的人。
王道成定睛一看，刹那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陛……陛……陛……”
他瞪大了双眼，满心的惊恐与难以置信……
出现在王道成面前的是一个长相英俊，一脸英武之相的少年。
而这个人，正是朱翊钧。
此时正在宫们皇宫外，他当然不敢直接喊出陛下，只能强压着内心的惶恐，结结巴巴地说道：“陛……公子，您……您怎么在此？”
朱翊钧神色平静，目光淡淡地看着王道成，缓缓开口：“我听闻今日德胜门有大戏要唱，所以想着出来看戏呢。”
“您，您消息有误，我在这一天了，没见有戏台子要搭啊。”
“谁说唱戏，非要在戏台子上唱了，你不就是角吗？”
听完朱翊钧的话后，王道成才算反应过来。
他心中一紧，暗自叫苦，心想自己这荒唐的约架之事竟然传到了皇帝的耳中，当然，这个时候，为什么自己的好友，对手都没有来，也说的通了……弄不好就是在来的过程中，察觉到了什么，自己实诚，看不出周围环境的异样……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吧。”
“是，是，陛……下……”王道成赶忙低声说道。
德胜门内外，都很是热闹。
热气腾腾的茶汤、刚出锅的糖炒栗子，香气在人群中弥漫。
身着新衣的孩子们嬉笑追逐，手中拿着风车、糖葫芦，清脆的笑声为这新年添了几分欢快……
王道成满心忐忑，紧紧跟在朱翊钧身后，往城内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四周，这才惊觉，街道两旁看似寻常的行人，眼神却时不时朝他们这边投来。
这些目光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警觉。
王道成心中一沉，暗自思忖，难不成陛下真的在此处关注了许久？
一想到自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丑态都被皇帝尽收眼底，他的后背就直冒冷汗，脚步也愈发沉重。
没一会儿，众人来到了一家客栈前。
平日里热闹非凡的客栈，此刻却异常安静，显然已经被提前清场。
王道成跟随着朱翊钧走进客栈，踏上吱呀作响的楼梯。
每上一步台阶，他的心跳就愈发剧烈，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自己可能面临的种种惩罚。
一到楼上，王道成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带着无尽的惶恐：“臣王道成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他低着头，额头紧贴地面，不敢直视朱翊钧的眼睛。
朱翊钧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微风拂过他的衣角。
他静静地看着窗外热闹的街景，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王道成，朕听说你很能打呀……昨夜晚上，四个人都拉不住你……”
“臣，臣昨天见血了，所以，所以，臣才，……”说话时他的双手紧紧握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朱翊钧转过身，目光落在王道成身上，神色平静却又透着威严：“大年初一，本是阖家团圆、欢庆新年之时，你却纠集众人，还都是在朝的官员，意图在这德胜门外斗殴，成何体统！你身为朝廷官员，不顾身份，做出这等荒唐之事，置朝廷律法于何地？置朝廷颜面于何地？”
王道成连连磕头，额头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陛下恕罪，臣一时糊涂，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才犯下如此大错，求陛下责罚。”
他满心懊悔，恨不得时光倒流，让自己能避免这场闹剧。
朱翊钧看着一直磕头的王道成，赶忙说道：“你这头上的伤还没有好呢，快些起来吧，朕啊，朕不惩处你就是了……”
王道成闻言，缓缓起身，他看着皇帝的背影，心里面总感觉有些奇怪。
陛下难道真为了这点事，专门过来一趟，敲打自己，这……这怎么可能，肯定还有其他事……自己这纯属顺带着。
第563章 鲁莽较真的劲
朱翊钧怎么可能那么闲，来看十几个战斗力不强的官员，当着百姓们的面殴斗。
他此番前来，主要的目的还是体察民情。
城内外的小贩来自于京师周边各地，朱翊钧深入民间，跟这些百姓们对话，也可以更加了解地方上民间的事情。
当他走到德胜门这里的时候，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陈矩突然说道，王道成此时就在德胜门外。
原来，王道成的对手，以及帮手都是被陈矩安排人给堵了回去…
在听到王道成在城外等着打架之后，朱翊钧也来了兴趣，便过来瞧瞧。
朱翊钧之所以将王道成带到自己歇脚的客栈，可不是专门想着问罪的，他是一个宽容的君父，大度的天子，这点事情不值当问罪。
而是，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想着让王道成到浙江去任职……
王道成这跟在海瑞身边都七八年了，品德是能够靠得住，而且很莽……很直……
王道成刚刚起身，朱翊钧就缓步走到椅子前坐下，他看了一眼王道成，神色平静却又透着几分审视：“王道成，你出身山东农家，自幼苦读，一路考中功名，入了翰林院，又进了都察院，可真是不得了啊。”
王道成心中一惊，没想到陛下竟对自己的履历如此清楚，忙恭敬回道：“陛下英明，臣出身卑微，全凭苦读才有今日，能为朝廷效力，是臣的荣幸，能受陛下驱使，更是臣祖坟上冒了青烟，是祖宗的荣幸……”
朱翊钧听到王道成的话后，稍稍愣了一下。
果然，人的灵魂都是有趣的。
品德上靠的住，莽，直，还会适时拐弯，这无敌了啊……
朱翊钧微微点头，语气缓和了几分：“你能从寒门子弟一路走到如今，足见你有真才实学，且勤勉努力，跟在海瑞身边也多年了，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的，这些啊，朕都砍在眼里，朕今日唤你前来，并非只为德胜门外那荒唐事……”
王道成心中疑惑，却不敢多问，只是垂首静听。
“朕有意派你前往浙江任职，”朱翊钧目光看向窗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浙江按察使司掌管一省刑名按劾之事，至关重要。朕打算让你担任按察副使，辅佐按察使处理政务……”
王道成听闻，心中一震，按察副使乃是正四品官职，虽在按察使之下，却也手握重权，负责分巡各道，兼管刑名等事务，是能实实在在为百姓做事、为朝廷分忧的要职。
他当即跪地，激动道：“陛下如此信任臣，委以重任，臣定当肝脑涂地，不负陛下圣恩！只是臣才疏学浅，臣惶恐，恐难当此大任……”
“你不必妄自菲薄，”朱翊钧摆了摆手，“朕既然选了你，便信得过你的能力。浙江之地，商贸繁荣，情况复杂，按察使司下设经历司、照磨所、司狱司等机构，各司其职，你到任后，要与同僚们协同合作，将政务处理妥当即可，浙江出了那么大的事，朝廷必须要有调整的……”
“陛下，浙江出了什么大事。”王道成开口问道。
这个时候浙江的事情，京师官员有很多人知道，但那些都是跟浙江联系过密的人，此时的王道成毫不知情……
“你到了浙江，便知道了。”朱翊钧看了一眼王道成，缓声道。
王道成重重叩首：“臣谨遵陛下教诲，定当殚精竭虑，把浙江的刑名事务打理好，维护一方安宁。”
朱翊钧看着跪地的王道成，满意地点了点头：“起来吧，好好在家待上几天，便启程赴任，莫要辜负朕的期望……”
王道成先是谢恩，而后缓缓起身，他看了一眼皇帝，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说道：“陛下，您……您为什么会选臣去浙江，想来，臣在都察院也并不是突出之人啊。”
朱翊钧闻言轻笑一声：“因为你昨日在华盖殿被人打破了头，今日又顶着寒风，在外面等了这么长时间，这股鲁莽较真的劲，适合管刑名，朕……这样说吧，你只要在浙江一年之内，做出些成绩，万历九年，你就成为浙江的按察使，在升一品……”
王道成听完皇帝的话后，茅塞顿开，立马明白过来了，虽然在今日之前，天子甚至都没有跟自己说过一句话，他打架斗殴，口出污言秽语，这早就让皇帝陛下对自己印象深刻了。
果然，刺头也是头……也有美好远大的前程。
王道成并没有理解到核心的一点，鲁莽较真的劲，才是朱翊钧选择他去浙江的主要原因……当然，他要是在这个时候就理解到了这一点，他也没有鲁莽较真的品德了。
按察使司全称“提刑按察使司”，是省级司法监察机构，与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并称“三司”，共同构成地方最高权力体系。
按察使司下设分巡道、分司等分支机构，分巡道通常由副使或佥事负责，分管省内不同区域的司法监察事务。
核心职责就是，司法审判 ，刑狱审核，监察地方官员，并且还背负地方维稳治安。
复审府、州、县上报的刑事案件，监督地方律法是否公正，审理重大案件，当然死刑这一级别的还是要上报刑部，监察百官，纠劾官员渎职、贪污等不法行为，维护吏治清明，并直接参与地方官员考核，与巡按御史共同负责。定期巡查监狱，平反冤假错案，监督刑罚执行。监督地方治安，整顿民风，参与制定地方律令……
现在浙江的问题，大多数都是在律法上面，特别是涉及到了牢狱人口贩卖，地方官员与海司官员勾结，放进去一条正好管这个事情的鲁莽小子，可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虽然，这个时期因巡抚制度兴起，按察使司权力有所削弱，但仍是地方司法核心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