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了。”
而此时的李世达,年约五十,身着家常便服,面容清瘦,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沉稳与坚毅,那是多年官场生涯沉淀下来的气质。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夫人,一位端庄的中年妇人,虽衣着朴素,却难掩温婉气质。
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饭菜,李世达端着碗,一碗粥还没有喝完呢。
那老仆便走了过来。
“老爷,那个公公又来了,按照您的吩咐,将他带到书房去了。”
李世达的脸色微微一变,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李夫人看着这一幕的发生,多少有些不满,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你看看,这调到北京城来,整天忙得不可开交,连顿饭都吃不安生。想当初在南京,日子虽说平淡些,可哪有这般操劳。”
李世达微微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道:“夫人莫要再说了,这是职责所在。”
“你职责在刑部啊,怎么到了家里面,还说什么职责呢。”
面对夫人的唠叨,李世达只是苦笑应对,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衫,便离开房间,朝着书房而去。
李世达生而颖异,日诵千言。十二岁时,督学使者殷公置李世达为高等,补博士弟子员。
不久,杨守谦知道他的事迹后,礼邀至西安。石州守胡公刚下车,见而奇之,与其成为忘年之交。
更有江湖传言,李世达曾在假寐中梦谒太祖高皇帝,太祖高皇帝授明珠一,命曰:“善自珍之,异日当为国宝也”,在嘉靖三十一年中举,而后进入仕途。
隆庆年间曾外放过山东巡抚,浙江巡抚,到了万历三年,被张居正提拔为南京户部左侍郎,当年的上司便是张学颜。
张学颜归京之后,李世达接了职务,成为南京户部尚书。
万历六年,才调遣回京,担任刑部左侍郎,也就是在万历六年末,才正式成为刑部尚书。
这个人,有能力,且正直,不畏上,不欺下……风评极好,之所以进步那么快,就是因为踏上了以张居正为核心的改革群体,大踏步的顺风车。
周福在书房外等候,见李世达过来,连忙迎上前去,脸上堆满了笑容:“李大人,叨扰了……”
“公公为何不进书房。”
“主人未到,我怎敢先进呢。”
李世达苦笑一声,而后推开书房的门,将周福迎入书房中。
两人走进书房,分宾主坐定。
书房不大,却摆满了书架,书架上又堆满了书籍。
左面空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字画,画的是高山流水,寓意着主人的高雅志趣。
刚刚坐下之后,周福先是寒暄了几句,而李世达也是配合演出。
说了几句之后,周福随后话锋一转,神色凝重地说道:“李大人,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是奉了太后的懿旨。”
李世达听到“太后懿旨”四个字,眼神微微一凛,赶忙起身,恭敬道:“请公公明示。”
周福看到李世达起身,也站了起来开口说道:“李文贵啊,罪有应得,太后啊,不想管这事,想起来都糟心。”
“但,李大人,你也要明白,终究血浓于水啊……”
“犯了错,该罚,该认……”
“这一点,太后没有什么想说的,就是,咱们这些做臣子的,能不能稍稍体谅一番太后……”
“还是那句话,血浓于水,没办法。”
“李文贵,终究是太后的亲弟弟,是陛下的舅舅,要是真的被法办砍头,连个全尸都没有落下的话,天家脸上也没有光啊……”
“体谅,体谅……”
第474章 瞧不起我
李世达静静地听着,面色平静如水,既未显露出丝毫的不耐,也没有轻易点头附和。
周福说完后,书房里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唯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许久,李世达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您说了这么多,周公公,我一句没有听懂。您到底是让我怎么做?太后的旨意又是什么?又想让我怎么做?”他
的眼神直直地看向周福,目光如炬,带着审视与质问。
周福被这目光盯得心头一颤,竟有些不敢直视,下意识地避开了李世达的眼神,嗫嚅着说:“不是让您怎么做啊,是咱们怎么做。”
“那你觉得该怎么做呢?”李世达紧追不舍,丝毫没有放过周福的意思。
周福定了定神,心一横,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李文贵肯定是要死的。可是名字死了,人可以不死呀。”
李世达眉头微皱,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这是何意?”
周福见状,知道躲不过去,索性一股脑儿地把计划和盘托出:“刑部大牢的死牢不也有吗?挑一个身材样貌相同的,在行刑的时候给他换上。您这边是刑部主官,人在刑部大牢里面,就算是行刑,也是由刑部来办,现在李文贵疯疯癫癫的,根本没人会发现。这样一来,太后那边能有个交代,李文贵也能留下一条命,咱们做臣子的,也算是为太后分忧了。”
李世达听完,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啪”的一声,手掌重重地拍在桌上。
“荒唐!”他怒声喝道,“这是公然践踏大明律法,草菅人命!周公公,你怎会想出如此下作的主意?”
周福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但仍强装镇定:“李大人,您莫要着急,莫要冲动……”
“事情都是商量着来的,一下子把锤子砸死了,对你,对我都不好……”
听完周福的话后,李世达冷声道:“律法的事情,还能商量着来,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而且,这件案子是海瑞主审,你不去寻他,反而来找我,你是在羞辱我啊,周公公……”
周福心中暗恨,却又不敢发作,只能赔笑道:“李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怎么能叫羞辱呢,这是想让您在仕途上越走越远啊,这件事情若是办好了,太后必定对您另眼相看,到时候,也不会亏待于你,入阁拜相,不远了……”
实际上,这个时候,周福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但是他还想在努力一下。
“入阁拜相,哼……我李世达为官,从未想过靠阿谀奉承、徇私舞弊来换取仕途。我只知,头顶三尺有神明,若为了一己私利,置国法于不顾,我有何颜面面对天下苍生,又如何对得起这身红袍官服?”
周福见李世达态度坚决,便再次开口道:“李大人,您可要想清楚了。今日之事,若您不配合,只怕太后怪罪下来,您吃不了兜着走……对您来说,这事可是很简单的,也就抬抬手吗,百姓们都会看着李文贵被杀的,这不,目的已经达到了……还管他李文贵死不死呢,再怎么说,他终究是太后的弟弟啊……”
“周公公,话都说到这里了,您告诉我,这个什么换人行刑的主意,是你的主意,还是太后的旨意呢?”
周福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二者有什么不同。”
李世达冷声道:“当然不同,若是你出的,我就上奏陛下治你的罪,若是太后的旨意,那便劳烦,您现在回去,告诉太后,事情是办不成的,李文贵必死无疑……”
两人原本说话,还都算藏着掖着。
可这个时候,已经到了翻脸的境地了,二人对视片刻许久,周福渐渐败下阵来。
按照常理来说,周福肯定是要说,这是自己的主意,这样才能保住主子的圣明,可……这个代价,对于他来说有些沉重了。
因为他的主子,在宫里面说话可没有陛下好使啊。
这李世达要是真的弹劾了自己。
那冯保,陈矩等一众人,有千百种方法能让他突然消失……
思来想去。
周福还是服软了。
“这是太后的旨意……”
“那就劳烦公公转告太后,这件事情,臣是办不到的,别说臣了,此时已成定局,即便是天子,也难以改变结果了,莫要为难臣子,莫要为难陛下……”
周福冷哼一声:“李大人,留步……”
说完之后,周福便转身离开。
“慢走。”
李世达看着周福离开的背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紧握着拳头,指节泛白,心中的怒火如汹涌的潮水般翻腾不息……找人代替去死,这种伤天害理的主意,谁敢去实施。
海瑞是主审官。
但这三日的时间,大多数都在都察院种接状子呢,整个案件的调查,大多数是由李世达去办的。
所以,他了解的也多。
在大明律体系下 ,此类恶行处罚极为严苛,按大明律,强奸者绞。李文贵强行侵犯七个女子,符合强奸罪的认定,首犯会被处以绞刑……再加致人死亡,大明律·刑律·犯奸判定为斩首,当然,还有最为重要的一条罪状,那就是白昼抢夺罪,大白天的去抢夺女子,数量多次,影响恶劣,可根据律法,判处与凌迟……
在他看来,李文贵判个斩首,就算是很顾及太后的体面了……
这要是放在洪武年间,指定就是从严凌迟了,可别忘了,太祖高皇帝,亲女儿的老公砍起来,一点都不留情的。
而这个李文贵犯得事情,虽然没有欧阳伦严重,但却比他恶劣。
换种角度来说,这个李文贵也算是摊上好时候了……
而且,最让李世达生气的事情是。
这件事情,本来海瑞是主审,太后想要走关系,竟然来找自己……
纯粹的文人,爱面子,可胜过爱生命……
正在李世达生气的时候,他的夫人李氏端着白米粥,进入了书房。
“老爷,别生气了,喝完粥,早些休息,明日不是要过堂吗?”
李世达起身从夫人的手中接过碗来,看着碗中洁白如玉的米粒……叹了口气:“时穷节乃见……”
“吃饭就吃饭,拽什么文的,竟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赶紧喝了,早些休息。”
听着妻子的话,李世达心中的郁闷算是少了一些。
家中有贤妻,亦是悍妇,也多有趣味……
……………………
这两天多更,有两方面的原因,一个是休息,另外一个,就是愧对书友们,这两天真真的闭关修炼……
第475章 瞒天过海
周福作为太后的代表,但在李世达面前,没有受到相应的尊重。
更为可怕的是,他还在与其针锋相对上,把太后给卖了。
他出了李府,气冲冲地跨上马车,朝着刑部大牢疾驰而去
一路上,他坐在颠簸的车厢内,满心都是对李世达的咒骂。
“哼,这李世达,平日里看着倒是一副清正廉洁的模样,实则假仁假义,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装什么高风亮节,视国法如儿戏,难道就他一人懂律法不成?不过是拿这迂腐的规矩来搪塞我,置太后的旨意于不顾,如此不识抬举,当真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
车窗外,风声呼啸,仿佛也在应和着他的愤怒。
不过,愤怒之后,他也要为自己考虑了。
这个主意,是他提起来的。
太后对其抱有期待。
而现在这个金蝉脱壳的计划,明显泡汤了。
太后的期待没了,自己还把太后卖了。
原本周福觉得能够替太后办好这件差事之后,自己在宫里面的地位能够再上一层楼,现在看来,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在前往刑部大牢的路上。
周福心一狠,有了一个主意。
金蝉脱壳后面,自己可以在玩一把瞒天过海。
金蝉脱壳是给全天下百姓玩的,而瞒天过海只是对武清侯,太后两人玩的。
李文贵可以死。
但在太后,在武清侯心中活着就行了。
事实上,自己只要安排妥当。
瞒个,十年 二十年的,毫无压力……
他越发的动心。
他慢慢的筹划。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刑部大牢门口。
周福跳下马车,脸色阴沉得可怕,大步走进了刑部大牢。
看守的衙役,护卫也不敢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