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面前,是昨日刚刚回到京师的戚继光。
戚继光这次回来,带了一支三十多人的火枪队,这也是朱翊钧下旨特别安排的。
燧发枪的研发,投产,到装备军队,对于蓟镇的影响是最大的。
因为戚继光是个善于指挥火器作战的将领,他对于这种战争方式的改变,很是积极。
朱翊钧今天看了戚继光的火枪队射击,一下子便想到了欧洲的一种火枪战术,有一个很逗比的名字。
排队枪毙战术……
名字虽然搞笑,但小英岛就是凭着这个战术,称霸了将近两个世纪,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枪支从火药点燃变成了顶针撞击模式之后,才退出历史舞台。
看着挺搞笑,实际很强大。
燧发枪虽比火绳枪进步,但仍存在射速慢、精度低等缺陷,单兵作战效能有限,为发挥火枪最大威力,作战时,士兵通常排成三列横队。
当指挥官下达射击命令后,第一排士兵先开枪,然后迅速蹲下装填弹药,接着第二排士兵开枪,随后蹲下装填,最后第三排士兵开枪,开完枪后第一排士兵已装填完毕,起立再次射击,如此循环,形成持续的一个火力,尽管燧发枪精度没有那么准,但通过多排士兵齐射,能在短时间内向敌人倾泻大量弹丸,增加击中目标的概率,形成强大火力压制.
当多轮射击后,士兵可迅速装上刺刀,进行白刃冲锋……
这种战术,也有一些局限性,第一个就是伤亡风险大,士兵紧密排列,易成为敌方活靶子,一旦遭遇敌方有效火力打击,伤亡会很惨重………对地形要求高,需在开阔平坦地形作战,才能保持队列整齐和有效发挥火力,在复杂地形如山地、丛林等,战术难以实施。
而最为重要的是,对士兵的要求也高,需要有强大的纪律意识和心理素质,能在炮火和伤亡面前保持冷静,坚决执行命令……能够在这样的轮射中,死伤两成,还不溃败的就是一流强军。
而戚继光带回来的火枪队,演练的阵型,就与这个排队枪毙战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火枪队演示完之后,燧发枪便被第一时间收走……妥妥的安全隐患。
朱翊钧差人赏赐了每人十两银子,而后看向了戚继光:“靖海侯……”
戚继光闻言,赶忙面向皇帝,躬身道:“臣在……”
“朕闻海外有一战术,名线式战术,其法乃以士兵列成三排横队,作战时,首排先击发火枪,而后速蹲下行装填之事;次排继而开枪,亦随之下蹲装填,末排开枪后,首排已装填完毕,便复起而射之,如此循环往复,火力不绝,今日,看着蓟镇的火枪队操练,让朕一下子想到了这个战术,朕想问爱卿,在草原之上,这种战术有用吗?”
现在朝廷大举开海,朱翊钧知道海外的事情,也很正常。
而戚继光听完朱翊钧的话后,立即回复道:“陛下,海外诸国所用的这个战术若仅于草原之上单独施展,委实存有诸多险难……草原广袤无垠,几无遮蔽,蒙古骑兵骑射精湛,其战术虽能以火枪齐射形成火力压制,然其装填间隙,极易为敌骑所趁,且一旦被敌迂回包抄,队形松散则危矣……”
说到这里,戚继光略有停顿,而后话锋一转:“在臣看来,草原之上,此战术并非不可用,只是不可滥用。还是需灵活变动……如可与我方骑兵,方能有更大胜算。骑兵可利用其机动性,或在侧翼游击,扰乱敌军阵脚,或在敌军冲击火枪队时,迅速驰援,攻其不备……”
“只是此多兵种协同作战之法,尚需多方摸索,方位、节奏等皆需反复演练探究,臣虽有初步设想,然仍需时日实践,方能制定出完善之方略,使此战术于草原之上大放异彩,保我大明边疆无虞。”
朱翊钧满意的点了点头:“靖海侯忠勇可嘉。今日观操已毕,朕亦有所得。卿且退下,回府好生歇息。”
朱翊钧是皇帝,不是将军,当然也不会做出外行指挥内行的事情……
戚继光领命:“臣遵旨。”
在戚继光离开西苑之后,朱翊钧又在万寿宫中休息了片刻,这才返回皇宫,距离赐宴,只有两日的时间了。
李成梁一路疾驰,马不停蹄地赶到京城后,匆匆换了朝服,便直奔皇宫求见皇帝。
面色带着些许疲惫,却又难掩眼中的急切。
李成梁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在宫门外静静等候。
片刻后,入宫通报的内监前来传唤,他便随着那内监缓缓步入皇宫。
一路上,皇宫的石板路仿佛格外漫长,待走到乾清宫前,李成梁远远瞧见那层层台阶之上,皇帝朱翊钧竟站在那里,身后簇拥着一群侍从。
朱翊钧负手而立,眼神似有深意地望向他。
李成梁心中猛地一震,以往进宫无数次,从未有过这般场景。
他脚步不自觉地慢了几分,心中暗自思忖,这难道是礼遇。
待走到台阶下方,抬头仰望,正看着皇帝陛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李成梁赶忙双膝跪地,高声喊道:“臣李成梁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高高在上。
李成梁匍匐在下。
朱翊钧听到李成梁的话后,停顿了片刻,而后也高声道:“快平身,许久不见,你这一来,朕险些都认不出你的模样了。”
看似寻常的寒暄,但在李成梁听来,总感觉有些深意……
第422章 鲜克有终
李成梁站起身来,停顿片刻。
久久不见皇帝陛下招呼他上前,也是因为朱翊钧不开口,李成梁又犯难了。
皇帝陛下在上面,他在下面,他是往前走呢,还是等着皇帝招呼,在一步一个台阶慢慢的靠近皇帝呢。
若是皇帝不招呼,他自顾的走上台阶,靠近皇帝,这可是犯忌讳了,而且,可大可小。
可若是他一直站在下面,又君前失礼。
而站在上面的朱翊钧,看着金桥下踌躇的李成梁,轻声笑了笑,而后看向了身后的冯保。
冯保授意,上前一步。
“宁远伯上前……”
站在下面的李成梁听到冯保的话后,暗松一口气,而后,抬起脚步,踏上台阶,慢慢的靠近天子。
这个时候的李成梁,心里面十分忐忑。
他总感觉陛下此番作为,就是在敲打自己。
为何敲打自己。
难不成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皇帝洞悉了。
难道自己贪墨军饷,皇帝已经知道了,还是、自己结交权门,朝廷重臣的事情被陛下知道了,还是因为自己欺压辽商,找他们收取高额的保护费,他们回到北京城之后,告了自己的状。
实际上,这个时候,李成梁是很恐惧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除了能打仗之外,身上全是毛病,可是经不起半分查的。
当李成梁慢慢靠近天子的时候,走到台阶大半程时,朱翊钧龙袍一挥,朝着靠近他的李成梁走去。
这个时候,在朱翊钧身后的冯保等人,稍稍愣神,赶忙追上去。
而李成梁看到陛下下了台阶,立即停止了继续上前的步伐,躬身行礼。
朱翊钧到了李成梁的身旁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竟然一把拽过李成梁的手,而后大笑出声,那笑声在空旷的殿前回荡,似能驱散阴霾,引来光明的龙吟声。
此时正值午后,阳光倾洒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建筑上,飞檐斗拱的阴影交错纵横于汉白玉的地面,宛如一幅天然的黑白棋盘。
朱翊钧身姿挺拔,虽然只有十六岁的年龄,但却比李成梁尚高出半头,他身着的龙袍在日光下金芒闪烁,尊贵之气四溢。
李成梁身着一品武将服饰,随着天子的拉扯,亦步亦趋。
冯保,陈矩等人,颇为震惊。
而被朱翊钧拽住手的李成梁,也是脸色大变,眼神之中满是惶恐与疑惑。
他不敢相信天子竟会如此行径,可又不敢挣脱,只得硬着头皮跟着。
朱翊钧似是未觉李成梁的异样,依旧是一脸笑意,拉着他越过众多随从,直上天际,迈入乾清宫。
到了乾清宫中,朱翊钧这才松开李成梁的手,而后上了御阶,坐在龙椅上后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成梁。
李成梁看到皇帝陛下坐下,再一次跪地行礼。
“臣李成梁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远伯,刚刚不都行过礼了吗,怎么又跪下了,快些平身。”朱翊钧一脸轻松的说道。
听着皇帝陛下的话,李成梁这才谢恩起身。
“宁远伯啊,你我君臣二人,聚少离多,可朕对你想念的紧啊。"
”陛下,臣也想念陛下,数月不见,陛下身形更加伟岸。”李成梁赶忙说道,他想着皇帝陛下说的话,已拉起了家常,前面的尴尬便烟消云散。
可朱翊钧怎会遂他的愿。
朱翊钧笑着摆了摆手,而后看向李成梁,他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换上了一脸严肃的表情说道:“众人都说,辽东苦寒之地,宁远伯辛苦镇守,是朝廷的功臣,功臣吗,朕是认可的,但在朕看来,对于普通的辽民,辽东是苦寒之地,可对于朕的爱卿来说,辽东便是温柔乡,英雄冢……”
听到皇帝的这句话,李成梁猛地抬头,他看向了天子,却见天子正瞧着自己,又赶忙把头低下。
这个时候的李成梁,应该开口辩解,但他的理智告诉自己,陛下话还没有说完,自己要耐心等待。
果不其然,等到李成梁低下头后,朱翊钧借着说道:“朕闻‘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爱卿在辽东,可莫要被安乐迷了心智……爱卿于辽东,权倾一方,当思慎行。”
听完朱翊钧的话后,这个时候的李成梁知道自己可以接话了。
他也不否认自己在辽东的日子过的奢侈一些,因为李成梁在听完朱翊钧的第二句话后就清楚,再多的狡辩,也是无用的。
因为他在辽东,还是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身在苦寒之地,却又没有受苦寒之痛。
“陛下圣明,臣有的时候,确实贪图享受一些,陛下今日所言,臣铭记于心,日后绝不敢有半分懈怠。辽东虽有安乐之象,臣日后必定时刻警醒,不敢忘陛下重托。”
不否认,就大大方方的承认,这是一个小错误,最起码对于天子来说,这属于小错误。
而对于李成梁来说,这也不是一个要命的事情,该承认就承认。
李成梁的大方承认,让朱翊钧颇为满意:“古人云‘欲影正者端其表,欲下廉者先之身’,爱卿身系辽东军政,廉洁自律,方为根本,此时的大明朝不是安史之乱后的唐朝,但朕还是望爱卿能效仿那郭子仪,忠君爱国,功在社稷……”
又是一番阴阳怪气的提醒。
李成梁心中一凛,赶忙抱拳躬身:“陛下,臣自幼熟读兵书,亦晓忠义之道。郭子仪之贤能,臣心向往之,定以其为楷模,整肃自身,整军经武。辽东军政之事,臣必使上下齐心,严守廉洁。”
朱翊钧微微眯眼,审视着李成梁,片刻后说道:“朕且信你此番言语。朕始终认为,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情,朕不想知道,但朕还是要提醒你,辽东局势复杂,外有强敌环伺,内有民生待兴。爱卿当知,‘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莫要起初壮志满怀,日后却懈怠废弛。朕听闻辽东商贸渐盛,此虽利于地方,却也易生乱象,爱卿可莫要深陷其中,与商贾勾连,损了朝廷威名与百姓生计。”
李成梁额上渗出细密汗珠,恭敬回应:“陛下提点,如醍醐灌顶。臣定会监管商贸,使其合规有序,所获财货皆入公帑,为辽东建设与军备所用。绝不让私利蒙蔽双眼,以报陛下隆恩与信任。”
辽商之力,可比贪污朝廷的些许饷银,收获要大多了。
蒙古,朝鲜,女真,各族的生意,里面的油水,暗道可是数不清的。
朱翊钧笑着说道:“望你言行一致。朕于这紫禁城虽能遥制四方,却也需爱卿等臣子在外实心用事。‘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朕认你是一个诚臣,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李成梁拜倒在地:“陛下放心,臣愿在辽东赴汤蹈火,风雨变幻,必守臣节,为陛下守土安邦……“
第423章 皇后有了身孕
朱翊钧再一次的让李成梁平身。
等到李成梁站起身后,朱翊钧笑着说道:“朕告诉你一件大喜事,皇后有了身孕……”
此语一出,仿若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站在朱翊钧身后的冯保,原本低垂的眼眸瞬间瞪大,脸上满是惊愕之色,心中暗自思忖:“这等宫闱秘事,为何要告知一个外臣?李成梁不过是辽东的总兵,即便他战功赫赫,可在这朝堂之上,也不过是一介武夫,太抬举他了。”
一旁的陈矩亦是一愣,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满是疑惑,猜不透陛下此举的意图。
而李成梁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呆立当场,大脑一时空白。
但他毕竟久经官场,片刻的怔愣之后,赶忙躬身行礼,强自镇定道:“陛下洪福齐天,此乃天佑我大明,臣恭喜陛下,愿皇后娘娘顺利诞下龙嗣,为皇家绵延子嗣,保我大明江山社稷昌盛。”
面对李成梁的朝贺,朱翊钧只是微微点头,似是对李成梁的道贺并未太过在意:“朕如今尚年轻,日后子嗣定会绵延不绝。朕思忖着,或有十几个儿子,亦可能有二十几个儿子。朕虽为天子,然这众多子嗣的未来,却也让朕忧心忡忡。”
说着,他站起身来,踱步于御阶之上,龙袍的下摆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发出轻微的摩挲声。
“朕发愁啊,如此多的藩王,光靠长城以内的土地如何供养?这大明的江山虽广袤无垠,可每一寸土地皆有其用,皆需悉心规划。”
朱翊钧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一般,敲在众人的心间。
李成梁静静地听着,心中已然明了陛下的深意,他知道,国策怕是要有所变动了。
少年天子要学他们老祖宗,太祖高皇帝朱元璋那一套了。
塞王又要,出现了。
朱翊钧走到了李成梁的身旁后,停下脚步,转身凝视着李成梁,目光中带着期许与审视:“宁远伯,你久镇辽东,对那片土地最为熟悉。朕想着,你定能为朕分忧解难。”
“这么多孩子,皇位只有一个,朕呢,也要给自己的孩子们找个出路。”
此时的乾清宫内,寂静得只能听到众人轻微的呼吸声。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影,却丝毫驱散不了这凝重的氛围。
冯保的脸上依旧带着未散尽的惊愕,他偷偷地看了一眼朱翊钧,又看了看李成梁,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最终没有出声。
陈矩则垂首站着,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他深知这一决策将会对大明产生深远的影响,而其中的变数与风险,更是难以预估。
李成梁眉头紧锁,心中权衡利弊。
他深知这是陛下的旨意,若能办好此事,于自己而言,或许是一个新的机遇,可一旦有所差池,那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