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听着母亲的问询,只是笑了笑道:“母后,旨意今日便下……”
李彩凤听到之后,当即又闭上眼睛玄修去了。
朱翊钧也只能告退,回到了乾清宫中,这个时候,昨日东厂锦衣卫在宫外探查的所有信息,已经送到了御案前。
朱翊钧倒也不着急,先在乾清宫中用了早膳,而后才回到龙椅上,细细的查看昨日东厂,锦衣卫的记载的事情。
除了海瑞家中之外,也没有其他精彩的事情,等到朱翊钧看到王道成打人的事情后,立马就想起了张居正夺情事件时,撒了张尚书一身尿的事情,他看了一眼冯保:“这个王道成还是有些意思的,这么多年,怎么也没有升官啊……”
“陛下,这个人得罪了吏部,吏科都呆不下去了,还怎么能升官了,这些年,没有调出京去,已经是被放了一把,更不要提什么升迁的机会……”
“那怎么行呢,这次肯定要动很多官员,把这个人记下来,事后找一个空缺给安排下……”
“是,陛下。”
“咱们的东阁大学士,今日没有告假吧。”
“陛下,张四维已经到了内阁。”
“让他过来……”
“是,陛下。”
此时的内阁之中,张四维坐在自己的案前,唉声叹气,他来的早,每来一个人便会问上一两句。
“昨天怎么回事,为啥消息都公开了,是你们公开的吗?”
申时行,张学颜两人都是摇头。
而等到张居正到了后。
张四维便迫不及待的找到了张居正,表达自己对新政开展的支持态度,而后,又旁敲侧击了一番张居正。
“消息,是您阁老透出去的吧。”
张居正却是摇头,而后看着张四维道:“本官还以为是你心中对其不满,暗中透出去的呢……”
张四维大惊失色,可张居正也没有闲工夫在搭理他了,跟张学颜,申时行两人又开始商量起了事情。
这可是更多的细节。
张四维犹如惊弓之鸟,一听到他们还在谈新政,当下,便远离了三人,生怕,他们又说了什么紧要的话,被有心人安排泄露出去,然后由自己背锅。
此时的张四维已经确定。
消息就是张居正让人散布出去的,那么大的事情,今日他们三人就像没有事的人,满口不提,昨夜有多少官员想去见他们的事情,仿佛早就知道消息会透露出去。
就这样,正当张四维坐在案台前,唉声叹气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桌子前。
张四维察觉到了,一抬头,看到是一脸不善的冯保。
他吓了一跳。
而后赶忙起身。
“冯公公,您,您怎么来了……”
“张大人,跟我走,陛下有请……”
“陛下?”张四维低声道。
“对……”
“就让我一个人去。”
“对,快些走吧,莫要让陛下久等了……”
“是,是……”说着,张四维便拿起桌子上的官帽,再一看,冯保已经转身离开了。
张四维赶忙追了上去。
在前往乾清宫的路上,张四维的内心也是七上八下的,他看着走在前面的冯保,鼓足勇气,加快脚步赶到了冯保的身后:“冯公公,近两日,我又得到了一幅不错的名家山川图,有机会跟公公送来,让您赏一赏……”
冯保的声音很低:“张大人的画,我可是不敢收的,您啊,还是自己留着看吧……”
冯保的态度,让张四维的心一下子坠入了冰窟。
好像,自己真的要背锅,完蛋了。
心中暗示感太强了。
刚至乾清宫门口,一股异样之感便猛地攫住了他。
他抬眼望去,往昔那熟悉的景象全然变了模样。
往常,乾清宫的正门口大多是十几个太监值守,他们或垂手而立,或偶尔低语几句,那场面透着一股子平日里的安然。
可如今,那十几个太监竟都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列列身披重甲的宫廷侍卫。
这些侍卫个个面色冷峻,身姿挺拔如松,那冰冷的铠甲在阳光下泛着森然的寒光。
原本,他们都是沿着乾清宫的外围戍守,将帝国的心脏守护其中,然而此刻,他们却赫然靠到了最里边,那架势,让这乾清宫的门口莫名多了几分森严的压迫感。
看到了这些人,张四维回过头一看,外围的守卫也明显增多了。
张四维只觉一颗心猛地悬了起来,心跳陡然加快,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了他的心脏。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咽了咽唾沫,却仍觉得干涩无比。
“这……这不会是冲自己来的吧?” 他在心中暗自思忖,额头上不知不觉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那汗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他却浑然未觉……
而走在前面的冯保,转过头看了一眼张四维:“张大人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张四维赶忙应道:“是……”
第348章 鸡是谁?
不一会儿。
冯保走出,将张四维带入了乾清宫。
此时的,乾清宫内一片寂静,只闻得皇帝陛下翻书的沙沙声……
朱翊钧坐在龙座之上,手中捧着一本书,面色冷峻,看到张四维进来之后,也只抬眼看了一下,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书本上。
“臣张四维叩见陛下……”
听到张四维的声音之后,朱翊钧才抬起头来,眼神如电般的在张四维身上来回扫视。
朱翊钧并未早早言语。
越是如此,张四维便越发慌张。
他一进来,便见到御台下站着六个身姿挺拔,宛如铁塔般的锦衣卫壮士,他们的特务头头张国之也在,双手背与身后,仿佛只等着皇帝陛下的一声令下,便要将张四维拿下问罪。
皇帝不吭声。
张四维心里面更乱。
但,他也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了,头脑转的极快,皇帝陛下不问罪,是等着自己认罪的吗。
他第一个念头是对的。
朱翊钧就是等着他认罪,而后,让他充当新政的马前卒。
可是,他转念一想。
这个罪怎么认啊。
认了,弄不好官职就没了。
不能认。
这是第二个选项。
而他也坚定的选择了,第二个选项。
张四维跪在地上,额头上的汗珠愈发密集,顺着脸颊不停地滚落,打湿了身前的一片地面。
他心中惶恐至极,脑子却在飞速转动,想着如何才能摆脱这莫须有的罪名,在沉默中,他最先忍不住了。
“陛下,臣有一事告发?”
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轻声说道:“要告发什么事情啊。”
“陛下,不知为何,昨日在乾清宫商议的新政之事,竟流传了出去,导致昨夜,诸多官员纷纷游走抨击新政,昨夜臣见了吏部侍郎冯远,他竟然对臣说,是臣泄露出去的,臣冤枉,臣请求彻查新政泄露一案,还臣一个清白……”
朱翊钧听着,冷笑一声,心中暗道,好家伙,这一上来,便把自己弄成了受害者形象了,先发制人,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哼!”朱翊钧终于发出一声冷哼,那声音在寂静的乾清宫内回荡,犹如一道惊雷在张四维耳边炸响。
“张四维,你莫要在此巧言令色。新政之事,关乎朝廷命脉,消息无端泄露,昨夜诸多官员蜂拥而动,你当真以为朕不知其中猫腻,现在你在朕面前装什么装,昨日,听闻此事的外臣,除了你,便是张居正,张学颜,申时行,海瑞……你让朕彻查,查谁?是查制定新政的这三个人啊,还是去查家中并无太多田产的海瑞……”
“朕瞧着根本就不用查,就是你泄露的,你在这里玩一些贼喊捉贼的戏码来,谁不知道这个新政是坏了你的好处……”
“朕本来对你还是较为相信,在高文襄公去世之后,将开海之事尽数托付于你,没成想,你竟是一个将私利凌驾于朝廷社稷之上……你还东阁大学士,朕还想让你当礼部尚书,哼,朕真是没有识人之明……”
张四维听着皇帝陛下的话,赶忙磕头如捣蒜,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陛下,陛下明鉴啊,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对新政亦是全力支持,怎会做出这等泄露消息之事啊,还望陛下明察,还臣一个清白。”
这个时候,张四维内心深处只有一个声音。
完了完了。
虽然,在朱翊钧登基以来,朝堂上并没有出现过朝堂上重臣被下狱,清算的事件来,可张四维也经历了嘉靖朝,隆庆朝,对朝廷最里面的那些东西,是懂得。
自己弄不好要成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明明应该是猴啊……那些两日后,要被打板子的才是鸡啊……
听着张四维的话后,朱翊钧只感无趣,又将刚刚放下的书,拿了起来,看样子是不想在打理张四维了。
而这个时候,冯保开口说道:“清白,不是查出来的……”
张四维赶忙抬起头看向冯保,眼中充满着期待。
“陛下,这件事情太过重大,若是新政还未开始,便拿下了一个内阁的重臣,只怕对现在的局势,没有半分好处,既然,张四维觉得自己是冤枉的,那便让他自证清白……”
听到冯保的话后,朱翊钧脸带疑惑:“如何自证?”
“新政开始,正是用人之际,最主要的呢,是当着百官悠悠之口,而张大人呢,再怎么说,也是朝中的老人了,他若是能够在皇极殿中,表现妥当,促成此事,便是自证清白,可若是,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此泄密之事,绝对是他所为,到时,陛下在下旨惩戒,也不晚啊……”
听完冯保的话后,张四维只觉得豁然开朗。
他赶忙接着冯保的话说道:“冯公公说的对,臣张四维惶恐顿首,陛下恩泽披于四海,德辉耀于九州,今有新政推行,实乃千秋之伟业,万世之福祉……”
这个时候的张四维说的越来越急,越来越多,口齿也越发的清晰,思路正确……
“陛下欲行之新政,于国于民,皆有大益啊,古云:法者,天下之程式也,万事之仪表也……”
“新政恰如圣朝之良法,可正纲纪,使天下有序,臣本一心为陛下分忧,为圣朝谋福,奈何竟遭构陷,背负冤屈,臣忧惧惶恐,此时害怕,不是担心身家性命……”
“只恐不能再效犬马之劳于圣君左右,但臣之心,如磐石之坚,如苍松之挺,虽历经风雨,忠心从未有改。陛下乃天纵之圣主,洞察秋毫,必能明臣之赤诚,还臣清白……”
说到这里,张四维已是老泪纵横……
“臣愿意自证,为陛下,为新政前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即便陛下不允,臣绝不独活,以死明志,生当为陛下之臣,死亦为陛下之鬼……”
“临行之际,臣愿陛下保重龙体,圣寿无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言毕之后,张四维一个头结结实实的磕在地上,而后,痛哭出声……
看着张四维的这个样子,本就充满慈爱的皇帝陛下,最终还是决定给张四维一个机会。
“既然,既然如此,那朕便给你这个机会……望君,不要在朕失望了……”
张四维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如蒙大赦,赶忙说道:“谢陛下……”
到了这个时候,朱翊钧才让张四维起身。
五十来岁的人,哭的跟个小孩一样,也是让人唏嘘不已。
张四维并没有在乾清宫呆多长时间,他出了乾清宫后,便赶忙擦泪,终于,自己从被杀的鸡,变成了要受惊吓得的猴子……
虽然猴子吓得不轻,但只要老老实实听话,是不会被杀的。
他松了一口气。
走在回内阁的路上。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不对啊 。
自己成了猴子?
那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