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对张居正的请辞归乡奏疏,留中不发。
也就是收到这封奏疏之后,朱翊钧又给吏部尚书张翰单独下了圣旨,让他找一些律法条文,吏治任用,以及前朝夺情先例,从这些律法条文,夺情先例的角度,规劝张居正。
旨意下了之后。
御政房备案。
可等了七天,张居正又再度上了一封请辞的奏疏。
朱翊钧还是不准。
内阁,吏科都没有动静。
皇帝的秘书局,御政房派人直接去了内阁找郭朴,而郭朴差人去寻吏科……
此时的吏科给事中王道成。
也正犯愁呢。
吏部不干活,他这边便备不了案,交不上去。
这边内阁的人来催他了。
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直接去找吏部的尚书,张翰。
而这个张翰,是在万历二年八月,在廷推之时,被张居正越级提拔的重要官员,他力排众异,给出的组织意见,就是张翰清正刚直,品格高洁。
但这个张翰,并不是张居正的亲信。
他对于张居正的新政,也是持有支持的态度,但,在这个夺情,或丁忧守孝,两个选择中,他还是觉得张居正应该回家守孝。
故皇帝陛下给他下了旨意,他却一直拖着。
而王道成到了吏部之后,见到了张翰。
“尚书大人,陛下的旨意,您什么时候给办了,内阁那边派人来催了……”
在考成法的框架下,吏科是能监督吏部的,但王道成是七品,而张翰却是从一品,即便起到监督的作用,在见到张翰的时候,也是人家高高在上坐着喝茶,他站在下面,连个座位都没有。
张翰听完王道成的话后,将手中的茶水放下,看向王道成:“大学士父丧丁忧,皇帝陛下要加恩挽留,怎能让我从吏部吏治任用来挽留呢,应该去寻礼部啊,这是加恩的事,可不是官员留任的事情……”
王道成闻言一愣。
这不耍流氓吗。
“尚书大人,下官是按照考成法的规制来办的,您是尚书,不能为难下官啊,至于,是吏部该管,还是礼部管,与下官无关,吏科这边要备案核销……”
张翰听完王道成的话后,情绪竟然失控了,他猛地将桌子上的茶杯,朝着王道成的脚下摔下。
啪的一声。
茶杯破碎不堪……
王道成吓得是跳了两跳,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张翰。
“张居正夺情之举,实乃有悖万古纲常……”
“自古以来,忠孝乃人伦之本。父慈子孝,为天地之大义……为人臣者,当以孝为先……”
“张居正身负父丧,却不遵礼制,贪恋权位,强行夺情留任,此乃对孝道的公然践踏。”
“纲常伦理都没了,世间秩序都没了,道德规范也没了,你还在这里跟本官说什么核销,备案……”
王道成恶狠狠的看着张翰,嘴巴动了动,没有声音。
但从口型上,不难看出。
四个字。
我草%吗……
王道成知道,自己多说无益,扭头便走。
一路之上,嘴巴也在小声嘀咕:“他妈的,这老家伙有气,竟然朝着我撒……要不是看着在你地盘上,就冲你将茶杯扔老子的举动,老子不把你的门牙打调,老子就跟你姓……拽什么拽,就他妈会为难干活的,有能耐去内阁摔啊,去陛下那里摔啊,真纯纯畜生,就这,还吏部尚书呢,呸……”
越走越气。
脸红脖子粗的王道成回到了都察院,第一件事情,研磨,上书诉苦,弹劾,这活干不了了……
这边脸红脖子粗的王道成,吸引了都察院的诸多御史前来,他们询问了王道成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王道成,便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讲述给了同僚听……
这些御史们的意见也不统一。
有人替吏部尚书张翰说话,好样的,就该跟这朝堂上的不良风气作斗争。
有人却担忧社稷前景,他们也纷纷反驳这帮人,为夺情站台。
但这个时候,大家都是就事论事,并没有什么火气。
但在这帮御史之中,有一个人是张居正的铁杆粉丝,叫谢思启的。
他对于张居正那可崇拜的紧,即便,他从未与张居正说过一句话。
年轻人,爱冲动。
听到一个年长的御史,说道:“张居正啊,就该回家守孝,不然,不就成了无父无君的小人了吗,这种品德,还怎么当我大明朝的再宰辅呢……”
这个年长的御史话刚刚说完,谢思启一下子也爆发了。
“你放屁,张阁老父亲去世,正是难过之时,他也给陛下上了奏疏,要回乡,要守孝,是陛下不准,是内阁不准,是社稷不准,干阁老何事……”
谢思启的声音很大,眼睛通红,甚至已经蕴满了泪水,可能这个年轻的御史,在心中,也替张居正难过,甚至为张居正感到委屈。
而谢思启的这一声,把刚刚说话的年长御史吓了一跳,不过在他看来,有理不在声高。
他对恶狠狠看着自己的谢思启,一点都不惧怕,反讥道:“怎么,你还替张居正辩驳呢,你就是再鸣不平,人家也不会重用你,你瞧瞧,他重用的不都是门生故吏,你当狗送上门,人家还不收呢。”
“你再说一句……”
“你当狗人家都不要……哎呀……”
再听到这年长御史的话后,年轻,且正义的铁拳,猝不及防的降临在了他的鼻子上……
………………
还有一章…………
第282章 万历五年 5
这一拳头下去,年长御史的鼻血直流,他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指着谢思启:“哎呀,哎呀……”
“你竟敢动手……”
也是谢思启的这一拳头,房间之中,瞬间热闹了起来……
这年长御史,看到了血,也发了狠,朝着谢思启扑来。
而年轻力壮的谢思启,直接一脚,正中年长御史的小腹,这一脚便让年长御史吃痛,站不起身来了。
而跟着这年长御史交好的御史们,看到他不是谢思启的对手,赶忙上前拉偏架。
谁都有三五好友。
吏科的王道成,跟谢思启是老乡,又是同窗,当然不能让谢思启吃亏,当下,扔掉手中的毛笔,上前拉着拉偏架的人,而也有一些跟谢思启关系交好的,也上前帮忙。
“都是同僚,别动手,别动手……”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你这老家伙,不是有话好好说吗,你一个劲踩我的脚作甚,故意的吧……“
“我那不是故意的……现在才是故意的……”
刚刚还文斗拌嘴的御史们,随着谢思启的这一拳头,在拉偏架的过程中,也转变成了武斗。
彻底打起来了。
而一名中立御史趁乱跑了出去,去喊都御史海瑞,过来控制局面。
现在的海瑞,是都察院的都御史,有独立大办公室,离这里也不近。
众人打作一团……
你拽我的衣服,我踩你的官帽……
你给我一拳,我还你一脚……
你拿砚台砸我,我用椅子还你……
大明朝的言官们,最不怕的就是挨揍。
不过,这次窝里斗,历史罕见……
大家正专心切磋的时候,不知谁喊了一声:“海都御史来了……”
众人的目光便从对手的身上,转移到了门口的海瑞。
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在地上趴着的,赶忙起来,拿着砚台,椅子的也赶忙放下,收拾官服……
对于海瑞,他们的观点非常统一。
是又敬佩,又害怕。
皇帝都敢骂,不怕死,人家是鲶鱼,我们就是小虾米……更何况,现在还成了顶头上司……
海瑞黑着脸,看着这些御史们。
那名鼻子流血的年长御史,身上多了十几个脚印,可见他是被谢思启重点关注了……他颤颤巍巍的起身,而后赶忙诉哭:“都御史,我们正在这里论夺情之事,这谢思启,直接动手打了下官,都御史要替下官做主啊……”
海瑞看了这年长御史一眼,又看了谢思启一眼。
“为何动手?”
谢思启低着头:“瞧他不顺眼。”
听着谢思启的话,这年长御史的火气又上来了:"哎,瞧我不顺眼,你凭什么瞧我不顺眼,我不就说了张居正应该回家守孝吗,他是你爹啊,我说他,你他妈瞧我不顺眼……”
海瑞看向这年长御史:“朝廷官员,口出污言秽语,成何体统……”
这年长御史看着海瑞发火,不敢反驳,也是低下头去,可一低头,鼻血流的越快,无奈又只能扬起额头,显得很是怪异……
一名御史又道:“都御史,陛下下旨,要夺情张居正,您怎么看……”
海瑞看了这名御史一眼:“那你又是怎么看……”
“下官觉得,张居正应该归家守孝,只有这样,祖制礼法,才不乱。”这御史直视海瑞。
而海瑞却反驳道:“你只管祖制礼法乱不乱,你怎么不管天下社稷乱不乱呢……”
听到海瑞的反驳。
众多御史,都震惊了。
海瑞不应该支持夺情啊,他是个传统的人啊。
而刚刚开口询问海瑞的御史,名叫孙茂。
他跟谢思启一样,都有着自己的偶像。
而这个孙茂,他是海瑞的铁杆粉丝。
在嘉靖四十四年读书的时候,便立志要成为海瑞这样的人,与海瑞同朝为官,当进入都察院之后,成为了海瑞的下属,他还专门写信告诉了老家的老父亲,对父亲说了自己激昂的心情,那老父亲看到家书之后,也高兴得不行,家谱都另外开了一页……
在这个时刻,询问海瑞,是想得到海瑞的高看一眼,没想到,表现得方向错了。
这孙茂听完海瑞得话后,咽了口唾沫:“都御史说的对,祖制,祖制礼法重要,这个,天下社稷更重要,是,是下官眼界薄了……听都御史的一番教诲,下官胜读十年的圣贤书了……”
众多御史听着孙茂的话后,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孙茂。
这小子打架的时候,不知道跟谁一帮,来回窜逃……现在,这话接的也是毫无底线啊,吃相太难看了吧……
海瑞对着孙茂点了点头。
本来,孙茂还在心里面后悔呢,本想着在海瑞面前露个脸,没成想,脸没有露,屁股露出来了……
正担忧自己在偶像心中的形象时,却见到海瑞朝着自己点了点头,一下子,他就不后悔了,甚至又有了庆幸……
一脸傻笑的看着海瑞。
这个表现,又是引来同僚的一阵鄙视。
正好人凑得挺齐,海瑞也开始表达自己的观点了。